有关旅行的酸涩记忆

有关旅行的酸涩记忆_第1张图片

“妈,我和小弟想出去玩一趟。”中午饭桌上,徐林跟冯晓兰说。

冯晓兰的脸哗啦阴了,不说话。徐庆军说,“去哪玩?”

徐林看出冯晓兰不高兴,这在意料之中。要是一点阻碍没有,就用不着她出头,徐松也不用噤若寒蝉了。“哦,打算去扬州和淮安。比较近。”

冯晓兰继续喝汤,脸上阴云滚滚。徐庆军打圆场,“那有什么好玩的?我在这一二十年了,从来没听人说这周围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要想玩,逛逛夜市就行了。”

徐林尴尬笑笑,“那是因为你从来不关注这些,而且你周围的人跟你一样,也不关注。其实好玩的可多了,网上随便一搜,就出来了,瘦西湖啦,淮安府署啦。”

冯晓兰一撂筷子,“是,你爹不行,什么都不知道。你行,你能上天。”

徐林陪笑道,“妈,话不能这么说。各代人想法不一样,其实出去转转很有必要。徐松就要高考了,马上就上大学了,该放松放松。”

冯晓兰也不怒,语带嘲讽道,“你上一年大学,就学的这个?让你在家教他,你们都是磨洋工的吧?我早知道,都是象门,别坑我了。去玩可以,随便去哪,就是没有钱!我累死累活赚来的钱,你当成泥巴往外丢。”

此时,徐林感觉自己像钻下水道的老鼠,忍辱负重,一身脏水也得向前爬,“没有事,不要多少钱,火车票才七块钱一张。我有!”

“不要攮肚子?”

“我们带点东西就行了,顶多买两瓶水。”徐林笑得近乎谄媚。徐庆军和徐松对望一眼,大气都不敢出去。

冯晓兰说,“随便。反正我在这个家没有地位,说什么都没有人听。我一句话没想好,你十句话都等着了。早知是这样,生下来就该给掐死。”

徐庆军要做好人,眉毛一抬,笑道,“我给点钱?”

徐林跟触电似的,“不用,不用,我有。”


早饭后,徐林和徐松背包要走,冯晓兰当没看到。徐庆军又问,“要不要点钱?”手上却没什么实质性动作。徐林一恼,拉着徐松就走。

冯晓兰说,“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再去找个好妈。”

姐弟俩上了公交车。车子开出那片民房,两人心情也好了,有说有笑的,开始讨论具体安排。

“先去扬州吧,明天再去淮安。”

徐松头次出门,有点忐忑不安。

一个小时后,到了扬州。扬州城精致灵秀,没高层建筑物,街道整洁,树木葱茏,宛如一位二八少女,粉香阵阵,幽静闲雅。

徐林和徐松下了公交步行,一人一瓶矿泉水,饿了就啃两口饼干。

东关街热闹繁华,青石板路,木质坊店,朱红大灯笼。人力车夫穿黄色服装,颠颠跑路,铃铛一串串,恍若前清民国。

两侧店家经营内容多样,金石书画,酒器茶具,胭脂水粉,丝绸布锦,一步一店,一店一景。徐松拿了只青蛙大小的红泥瓷壶,“姐,这只三块钱,我能不能买一个?”

徐林说,“可以啊,买两只也没关系。”

徐松付了钱,将小瓷壶拿在手上,没再买别的。他让徐林也买样东西,徐林说不买,她什么都不需要。

天不觉黑了,徐林脸上有了恐惧,但不说出来。徐林说,“我们去找住的地方吧。”说了就往巷子里拐,巷口有标志,“住宿,80元一间。”先进了一家,老板热情迎上来,说房间不多了,还剩2间,要是都要,就150块,便宜10块钱。徐林和徐松对望一眼,摇摇头出来了。出了这家,徐林说,“其实我们要一间就够了。可以看电视,看一夜就行了。”徐松“嗯”了一声。

第二家与第一家无异,房间很简陋,一张床,一个浴室,一个电视机。三个人站在里头,非常局促,徐松不吭声,等着徐林拿主意。徐林抿抿嘴,笑着对店家说,“我们再看看。”

徐松心里难受起来了,他知道今晚没有住的地方了。徐林也难受起来了,这笔账她很清楚,车票一人七块,一共十四块,可住一晚,就要80,将近6个十四块,太不划算了。

两人重新走到马路上。灯火通明的,专卖店传出叫卖声,“限时特惠,限时特惠,50元两件,50元两件。”徐松说,“姐,我们去看看,可以给爸和妈各买一件衣服。”

徐林鼻子很酸,“好啊,对吧,这比住一晚上划算多了。”两人挑来挑去,买了最大号的男式短袖和最小号的女式短袖。

夜更深了,路灯照不到的地方,阴影浓得像团墨,汩汩滚动着。徐林说,“咱们就在这附近逛逛吧,这里相对热闹,治安比较好,不会出什么问题。”

卖炸串的、卖烧烤的、卖粉面皮的,推了各自的三轮车、架子车,迈着沉重的步子,支起摊位来。徐林徐松围着一条街走,来来回回的,起初还有几句话说,慢慢地就沉默了,像两个犯错的人,漠然地、机械地走着。

十点钟,两人累了,徐林说,去麦当劳里坐会吧,歇歇脚。

徐林给徐松五块钱,让他去买份鸡块。两人吃了,肚子里暖一些。徐林看徐松困了,记说,“你睡会吧,我看看书。”徐松趴下了,睡了一会。

店员走过来,微笑着对徐林说,“小姐,你跟这位先生说下,这里是不能睡觉的。”徐松睡得很浅,这下就醒了,两只眼红得像兔子眼,“姐,咱们走吧。”

吃宵夜的人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笑语盈盈满街走,他们都很欢快。他们有一万个欢快的理由,他们的脸上就写着“我很开心”的字样。徐林问徐松,要吃点东西吗?徐松说,不。徐林两手一划,语调高昂道,“那我们就看看城市的夜晚,平时这个点是什么样,我们从来不知道呢。”徐松不咸不淡地回了个“嗯”。

可走了一天的路,两腿灌铅,他们实在太累了。徐松的脑袋耷拉着,不再接徐林的话。徐林说扬州的运河,说扬州的“三把刀”。徐松都不回应,徐林转头一看,徐松居然能一边走路一边睡觉。徐林把徐松带进了肯德基。

肯德基也有鸡块,也是五块钱。徐林又给徐松五块钱,两人又吃了一份鸡块。徐林让徐松再趴会,徐松不乐意了,拿出MP3听歌。两人有意地躲开目光,似乎在较劲,看谁精神头足。

店员过来了,“先生,小姐,这块区域要打烊了。请您移动下。”徐林一看,前后左右的凳子都摆在了桌子上,灯光也暗了。她招呼下徐松,“哦,我们可以到那面去。”

这一面靠窗,可以看清路上的状况。几个小流氓正在打架,你踢我一脚,我踹你一腿。他们的腿都很长,很瘦,脚上是亮闪闪的皮靴。透过玻璃,就像是看电影。

凌晨两点了。

人很困,但不能躺下睡觉的滋味是很难受的。脑袋会很沉,身子会很轻,脑袋不由自主要往下垂,垂到一定位置,又会反弹回来。

不能睡觉,脑子的所有关注点就转移到了肚子上,肚子会觉着空乏,会饿得特别快。徐林又拿出5块钱给徐松,“你再去买一份鸡块来。”

徐松没动,头也没抬,“你不会自己去买吗?”

徐林的本意是徐松活动一下,让徐松不那么窘迫,不必把自己当成是在蹭空间、不掏钱的无处可归者。但徐松能没察觉吗?一道玻璃之外,一个老太太靠墙坐着。她紧握着一个小包裹,她在睡觉。一手执蛇皮口袋、一手执夹子的老头在翻垃圾箱。

徐林撤回目光,使劲全力冲徐松笑了笑,“好啊,我去买。你看着点东西。”

店里没有别人了。店员也困得东倒西歪,徐林递上5块钱,说买一盒鸡块。店员挣扎着站稳,给了她一个白眼,仿佛在说,“什么玩意!坐着就坐着呗,我又没赶你,不用拿5块钱来恶心我!”

徐林把鸡块带回座位,徐林吃了两块,指指街道,“姐,我们还是出去吧。”

徐林说好,出去逛逛,天一会就亮了,夏天天早。

转过路口,是个商场,正门口有个小广场。徐林和徐松在躺椅上坐下。空气清冽香甜,脚部舒缓了,脑子也清醒了,最困难的两三个小时,他们熬过去了。徐林接着之前的话头继续讲,扬州有哪三把刀,淮扬菜有哪些名菜,哪家的大煮干丝最有名。徐松听得津津有味,两人又讨论《海贼王》和《火影忍者》,哪个更好看。

他们面前,五六个男人站在脚手架上忙活,将一幅印着巨大人脸的化妆品宣传海报撤下。先拉下的是下巴,然后是鼻子,然后是眼睛,再一下,“轰”地一声,那张俏丽动人的脸就卷作一团,摔在地上了。

扯下了旧的,就贴上新的。楼顶上垂下张新的来,五六个男人手拿滚筒,一点点将其滚平,让其粘附在外墙上。这新的一幅体量也不小,遮了一面墙。不是美女,是月饼宣传画,礼盒精美,色泽鲜亮。

天慢慢亮起来了,天真的亮起来了。徐林能看清徐松的五官了。

徐松的脸上没有怒意。徐林说,趁着一早,我们去瘦西湖吧,我知道怎么走。

瘦西湖景区还没有开门,瘦西湖的对面是一座寺庙。徐松拍了几张照片,把花沼池园都拍进去了。

清晨的寒意很重,两人都有些冷,徐松说,“姐,咱们回家吧。”

徐林沉默了一下,说,好,不过来一趟,我带你去吃顿小笼包吧。

徐松一笑,说好。

两人在东关街街口吃了顿小笼包,徐松脸上血色回来了。他又说,“姐,咱们回去吧。”

当天下午三点,徐林和徐松就到住处了。冯晓兰和刘庆军刚吃完午饭,还没出去。

“哎呦,就游这么快?坐飞机游的?”

徐林说,“天太热了,人也多,就回来了。”

徐松从包里把两件衣服拿出来,“妈,你跟爸一人一件,试试吧。”

冯晓兰看也不看,“别想着这样就能堵住我的嘴。那我也要说,出去游了一圈,感受如何?拾破烂的去旅游,知道可笑了吧?”

刘庆军忙打圆场,“哎,你这个人!还是小孩,出去玩玩正常。”

冯晓兰说,“还是小孩?还小吗?为家过日子,哪是这么容易的?都不务正业,以后怎么办?”

徐松手上还拿着那两件衣服,进退失据一般,脸都涨红了,“妈,试试吧,专卖店里买的,两件50,原价100。”

“穿这个干什么?穿的再好也是收破烂的!”冯晓兰边说边套上了。

徐林说,“很好看。这个适合你。”

徐庆军和徐松也跟着夸。

“你们昨晚怎么住的?”冯晓兰问。

“我们在肯德基坐了一夜。”

冯晓兰没说话,对这个答案似乎很满意。

自那之后,徐林和徐松就再也没一起旅行过。

那道疤在心头,他们心照不宣。

你可能感兴趣的:(有关旅行的酸涩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