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技术老赵

他,白净的皮肤,个子矮矮胖胖,除去晚上睡觉,左肩永远斜挎一个布袋,布袋上一颗大大的五角星,很醒目!近看,那红五星针脚,细细密密,很有心!那布袋也永远鼓鼓囊囊的,很少有人知道装的甚么劳什子。他姓赵,来自县城以北盛产小麦的周集公社,是被派到杨楼公社杨楼生产队,指导小麦种植的技术员,人们叫他“小麦技术老赵”。

我爹是杨楼生产队队长,首次接见了老赵——白白胖胖,嘻嘻哈哈,一 幅慈眉善目。我爹一眼喜欢上了他,大手一挥:“你就住咱队委会!”队委会,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抽屉里锁着帐本,是生产队“四常委”议事决策的地方,隔间便是队里的保管室——四根柱子撑着、足有三间房子大的一个仓库。仓库里存放着四季余粮、种子、豆饼、花生饼,芝麻香油、菜籽油、豆油,农药,水泵,柴油等钱粮物资。那可是全生产队五十六户的命!

我爹带着我,晚上窗下偷瞄,煤油灯下的老赵,掏出“红五星”袋里的几本大书,念着写着,不时拍着圆圆胖胖的大脑壳,满脸陶醉!我爹笑笑:“明儿黑下,咱爷俩不用来了!”

“小麦技术老赵”很勤奋。开春的天,贼冷!天不亮,老赵就在麦地里转悠,这儿掐掐,那儿摸摸,有时拔出几根发黄的麦苗,塑料布包上,扬手塞进五星布袋。天大亮,圆脑壳冒着热气的老赵,回到队委会,开煤油炉做饭。

闻着香喷喷的芝麻油,我才知道老赵有多么接地气!

年终,生产队照例地磨、晃芝麻香油,分给每户过年。1973年,县城东、东南三四个公社联合搞“平‘无户坟’,夺土地”的活动。杨楼生产队“四常委”簇拥着老赵,四周勘探了一番,认为张庄家后那五六亩“乱死岗子”的荒地,类似周集公社的沙质地,是片沃土,最适合养小麦。于是我爹和老赵率领一帮子毛头小子,赶着牲口,拉着铁犁,把那片“肥地”犁成了一畦畦漂亮的大田。那年头,生产队的燃料奇缺,犁出来腐朽的、半朽的棺材板,装了整整三大马车,全拉到了队委会院中,院中早已架好三个大铁锅,这群小子便把棺材板塞进炉膛里,木料噼里啪啦冒着黑烟,灶边翻炒芝麻的妇女们,围巾捂着脸大骂:“一群缺德的玩意,不怕死的龟孙种!”老赵围着灶台,乐呵呵抓起一把炒黄的芝麻,填嘴里,嚼吧嚼吧咽了,哈哈大笑:“香啊,香,真香!”

好一个接地气、朴实无畏的老赵!

有段时间,我放学回家,突然不见了老赵。我爹告诉我,你老赵叔上个月回老家周集,给咱生产队搞小麦种子去了。

一晃一年过去,仍然没见老赵,我心里空落落的,很想乐呵呵的老赵叔。

秋收,秋耕,正秋种的当口,老赵回来了!

老赵叔变化很大,不见了笑容。村里人很诧异,都关心他,“老赵,你咋啦?” “老赵,家里出啥事了?说说看,大伙能帮你不?”可老赵叔总搭讪着:“没啥,没啥事,叫老少爷们操心了。”

我说:“爹,这老赵叔肯定有啥事。”爹说:“叫你娘炒菜,你去买酒,我给你问出来。”

一方瓶“小烧”喝掉一半,老赵哭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老赵叔哭。“滚吧,都滚吧!”我这才知道,老赵离家太久,他婆娘和三岁的儿子被村里的光棍王胜利拐跑了,找了一年,杳无音信。

一个月色朦胧的秋夜,老赵叔从杨楼村默然消失了。

我爹在村委小屋的桌上,发现了一摞厚厚的小麦种植书和一大捆小麦种植的笔记。桌底下角落,扔着那个布袋,袋上红五星细细密密的针脚,被利刃划的七零八散!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老赵叔。村里也老有人念叨:“唉,技术老赵走多长时间啦?”两年后,“小麦技术老赵”的名字再没人提起。

老赵再被人说起,是去年我帮三叔家收麦子的时候,三婶絮絮叨叨:“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老赵叔不?我可听说他后半辈子都在找儿子,好像他联系了《等着我》栏目组叫舒冬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不管咋说,你老赵叔当年可算帮了咱生产队的大忙了!就他那一套“土方子”,让咱队里增产了多少粮食,救了多少人,数也数不完啊!说句良心话,咱等于害了他一辈子!”

三婶说的没错!想来,老赵叔今年七十有余。但愿倪萍大姐能圆了他的梦,给他晚年一个开心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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