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4
“......Vera Asimov小姐,请问你后来还有再见到Eduardo Saverin先生吗?”
“没有。”我盯着黑洞洞的摄像头说道。
“你知道他是Facebook的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联合创始人,也是唯一一个和Mark Zuckerberg闹上法庭的创始人,是吧?”
“是的。”我点点头,有关技术系列的问题早就结束了,所以我感觉纪录片的录制大概到此为止了。
“请问你怎么看待他们之间的信任关系?Mark Zuckerberg是不是真的欺骗了Eduardo Saverin?”
我抿了抿嘴唇。
“这不方便回答。作为Facebook的一员,我并不能说太多自己主观的看法。”
导演表示谅解,做出一个OK的手势。摄像机上一直跳动着的红点消失了。
他是个头发花白,身材圆润的白人男子,工作状态下眼神犀利,但是圆润的脸型冲淡了严肃。他站起身跟我握了握手,顺便开玩笑:“虽然这话说出来烂俗得令人发笑,但我不得不说,Asimov小姐,你看上去让我有点眼熟。”
我客套地笑笑。他不知道,最新一期Vogue上那个浓妆艳抹一脸嚣艳的是我家老四。
“Chris?”
我走出摄影棚,见到了阔别一时的故人,我对他的印象一直都是那个为Facebook满世界奔波的漂亮金发男孩。金牌PR,Dustin和Mark都这么评价他。Facebook这艘大船终于在互联网世界定锚的时候,Chris Hughes就加入了奥巴马政府的竞选团队,他最早离开Facebook,但是和Mark、Dustin的关系一直都不错。
“Mark又把这种活都丢给了你?”他一目了然。
我耸耸肩。自从Facebook有技术高管出面接受媒体的需要,都是我去,当然他们问着问着也会开始向我打听一些其他的问题。Mark知道Dustin不太会应对这些,可是Mark非但没有给他历练的机会,还在这方面一味娇惯他。
当然我知道他们也有其他考虑。Chris给我解释过。
“那些女权主义团体因为facemash的关系一直都不愿意放过Mark,程序员又是一个男女性别比失衡的职业,Vera你是Facebook展现出尊重女性的唯一希望。”
漂亮男孩那时崩溃得快要对我跪下了。
二十岁出头的Mark对着媒体得理不饶人是常有的,他急需要人来挽救一下Facebook在大众面前的形象。
我明明自己也是facemash的受害者,但还是赶鸭子上架匆匆就位,不得不在公众面前多次亮相,从此以副技术总监的身份回应一切有关的技术问题。而Dustin正在研究更系统的Facebook运行代码,这几乎是推翻一切从零开始。
最开始Facebook是我们的乌托邦,而事实上,它也是把我们推出舒适区域的巨人。成吨成吨超出想象的难题在等待着我们,毫无退路。
“还没有恭喜你和Dustin修成正果。”他显然已经知道了我跟Dustin在交往的事,“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意外。”
我挑挑眉,等他继续说下去。
“那时候整栋H33都,哦不,应该说所有认识Dustin的人都猜你们早晚会成为一对。”他回忆从前,表情柔软起来,“Dustin成天跟着你,而你的眼睛里也只有Dustin。大概有一半人赌你们大学毕业前会在一起。”
“然后呢?”
“我了解Dustin,所以赢了五美元。开玩笑的。”他扑哧一笑,“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站在Dustin身边。那时我们读大一,Dustin不知道为什么急着下楼见你却忘带门禁卡,让我从窗口里把他的卡丢下去。”
他这么一说我有些印象。那件事跟终极俱乐部还有点关系。我收到了凤凰社的邀请去当他们的派对女孩,但我根本没考虑过要不要去那种纸迷金醉的地方抛头露面,我还有线性代数的作业要赶,我也不喜欢那些装腔作势的上流社会小孩,只是觉得请帖挺好看的就把它夹在了一本书里。
Dustin偶然间看见就跳了起来。
“Vera,你要去终极俱乐部的派对!”他脸色很难看。
“你在瞎讲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今晚一起写作业的吗?”我最烦的就是他们终极俱乐部的那一套,花体字写得如同摩斯电码,我研究了半天才看懂。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对哦,我忘了。”
我还没开口嘲笑他的破记性,Chris就从窗口把门禁卡抛给了他。
“嘿,接着。”他对Dustin做了个“祝你好运”的手势。
“那是谁?”我扭头问Dustin。
“Chris Hughes,还有Mark,那都是我室友。”
“Mark Zuckerberg?我研究过他读中学时写的Synapse。”
“对对对,就是他。”Dustin乐得跟我分享所有他值得骄傲的事情,包括他的天才室友。
我们背着包走去图书馆,突然他轻轻推了推我,压低了声音说道:“Vera,你看,Mark在那。”
一个穿灰色GAP连帽衫和牛仔短裤的卷毛男孩挎着书包,远远地站在路灯下,脚上是运动短袜配拖鞋。他看起来很精神也很瘦,骨骼上大概只盖了一层薄薄的皮。
我问Dustin:“他旁边那个人是谁?”
一位穿着挺括西装的漂亮男孩靠着他站在一起,头发梳得很有型,我怀疑他用了发胶。
他看上去,很“终极俱乐部”,是在校园里我会敬而远之的那种人。
“那是Eduardo Saverin,也是我们的朋友。”Dustin把手放进牛仔裤的口袋里朝我腼腆地笑。
“也是室友?”
“不不不,但Wardo他常来H33。有事没事他都会来。”
Mark那位很有富家公子调调的朋友在路灯下绘声绘色地说了些什么,然后Mark动动嘴唇,面无表情地抛了个梗,Eduardo Saverin很配合地笑出了声。
他们对视。Mark的眼窝太深,路灯照不进眼睛,而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笑着的。
原来都这么多年了。
我对着满脸怀念的Chris点点头:“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次。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Eduardo Saverin。”
其实也是Facebook建立之前的最后一次。
诉讼案那一年过去之后,我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过他,Mark,Dustin,任何人都没有。
Chris显然很意外,我居然和他会主动说起一个和我并不相熟的人。他追问:“你最近见到Wardo了?”
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也许是,我感觉Mark太孤独了。”
他除了Facebook,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Mark其实那晚就默认了我和Dustin的关系,Sean Parker吓得差点犯了哮喘,并且声称要去法庭告我,我气定神闲地等着他的律师联系我,但他很快就钓到了一个在斯坦福读大一的辣妹,这件事就翻篇了。
我和Dustin之间的相处模式没有任何改变,插科打诨,互相关照,每天都有苦有乐,他依旧坐在我左手边的位置,天天晚上一起在Facebook加班,见得最多的是彼此的熬夜脸。
那晚是圣诞节,黑心老板Mark Zuckerberg铁面无情,让我们留下来监视Facebook的运行。
“圣诞快乐!”Dustin开了两瓶啤酒,跟我一起窝在办公室里敲键盘,桌上放了两个吃到一半的三明治。
我的电话响了,一接起来电话那边就闹闹哄哄的。
是我老妈。
她叽里呱啦跟我讲了一堆事。老二今年又生了一个女儿,老三要闹离婚,老四在巴黎走秀也没回家过圣诞,老五找了个阔佬男朋友打算明年结婚,老六不拍三级片了开始当制片人,老七在大学里出了柜,带了个小女朋友来见她。
我歪头看看Dustin,他的妈妈也打了电话给他,然后我夹着电话跟她说道:“我有男朋友了,妈妈。”
妈妈开心得几乎要疯了。她之前一直以为我会和程序孤独终老。然后老二的双胞胎儿子不知道打碎了什么玻璃瓶,小婴儿的哭声传来,是我第一次听见我外甥女的声音,老妈很急躁,说老五的男朋友马上要来了一切东西要尽快收拾干净。
我笑了笑,感觉她比我还忙。老妈匆匆丢下一句圣诞快乐时电话就被切断了,我从那个吵闹而温暖的世界里抽离开,身边只有面前的显示屏和左手边的Dustin。
Dustin放下电话时和我流露出差不多的颓靡。他顿了顿说:“我跟我妈妈说起你了。”
“我也是。”
我点点头。
而我们谁都回不了家。
我有了个主意。
“Dustin,我们要警告一下Mark......干脆把他的电脑给黑了,怎么样?”
“捉弄Mark?不好吧。”他不想对自己最好的朋友恶作剧,有点迟疑。
“黑客精神大于一切。还有,他上次不是还说谁能黑进他的电脑,绩效考核就算达标吗。”
“但这是Mark。”
我仰头把啤酒灌进肚子里。“你不敢,那我自己来。”
Dustin急着叫住了我。
“诶诶诶那你怎么黑?通过Facebook后台的程序漏洞吗?这个刚刚被我补上了。”
妈的。我们唯一的希望要断了。
我计划受挫非常沮丧,拿着鲑鱼玩具打他的脑袋:“你为什么把它补了还不告诉我!”
“你那时候带着其他人在检测更新,天天脚不沾地,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没告诉你。”他可怜巴巴地解释道,在办公室里抱着头东躲西藏。
我把鲑鱼玩具丢给他,回头看了看Mark那空荡荡的办公室,他的工作电脑并没有被带回去一起过圣诞,孤零零地躺在办公桌前。日常生活中他习惯随身携带另一台更轻薄的笔记本。
我双手叉腰,深呼一口气。
“Dustin,你想跟我调试一下我们上次写的那个可以破解admin权限的程序吗?”
我们先是黑进了Facebook的办公系统,轻而易举地打开了Mark办公室的门禁电子锁,Dustin还顺手黑了监控系统。
然而玻璃门依旧锁得死死的。我一低头才发现不知道谁又给CEO的办公室加了一道锁。
这不Mark。
我啧了一声,怀疑是保安干的,毕竟圣诞节Mark给自己放了三天假,这对他来说太长了,保安肯定怕他的办公室丢东西。
我在桌上找到了一根回形针,蹲在地上开始尝试。
Dustin一脸惊慌:“你要干嘛?”
“在读大学的时候我的房东三天两头喜欢换锁,还总不告诉我。第三次被关在外面过夜之后,我就学会了这个。”
没过几分钟我就听见锁鞘弹开的声音。
“下次我们一定要让后勤部门把锁改成指纹识别。”Dustin推开了门。
我捧着Mark的电脑飞一样地回到了编程部的大桌子上。真他妈刺激,整个Facebook总部就我们两个人,而我们在黑CEO的电脑。
Dustin把他的电脑连上了我们之前写着玩的程序,那是我们两个人公认的吊炸天的玩意。Mark的电脑固然有层层堡垒,但是他显然没有意识到有人可以直接拿到他的pc,设防对于我和Dustin来说并不多。
我们连着两台电脑一次次弹开那些他故意设置的陷阱代码,忙得不亦乐乎。
凌晨一点不到我们就成功了。
“太好了!”Dustin已经完全忘了阻止我,成了共犯。
坦白说Mark的电脑里整理得井井有条,按照内容和时间细分到不同区域,干净得很无趣。
他电脑里都不藏几张猫咪图片的吗?
黑了Mark Zuckerberg的电脑带来的成就感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刚打算开始清扫痕迹,就看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软件。
我打开它,电脑屏幕上弹出了全球实时气象分布图。界面干净简单,有点像最初的Facebook页面,我怀疑是Mark自己设计的,并且主要受众绝对不可能是程序员。我把鼠标放在世界气象分布图上乱点,点开了一堆不同地区的红外气象云图,一排排的数据和百分比很快占据了我的视线。
Mark什么时候在研究这个?
“Dustin,过来看看,这个程序是不是Mark写的?”
他打开了它的程序后台。我们一排排从头开始研究,编辑日期从2004年就开始了,一开始写得很凌乱,跟Facebook比起来它简直算得上没头没脑,甚至让我一度怀疑这不是出自Mark之手。然后我们满头雾水地继续看了下去,直到2005年差不多结束,代码风格才恢复了很明显的Mark个人特色了。我怀疑这和那两年他的个人状态有关,那时Mark身上背着两个令人焦头烂额的诉讼案还退了学,他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来编这个程序——他还和Dustin跟我一样在为Facebook写代码。所以他几乎是牺牲了自己必要的休息时间在做这些。
我想那些百分率的数字和预测都是推导的结果,随着气象数据处理专业性的加强,他在编写过程中用伪代码打了一堆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备注,Dustin怀疑是他一边编写一边在学习气象学知识的缘故。他说Mark的学习方法就是这样。
“所以,Mark为什么要研究气象学?”
“我的朋友Eduardo在某个夏天靠预测石油前景赚了三十万美元。他喜欢气象学。你能读懂天气,就能预测民用燃料油的价格。”
我看了看Dustin,我知道他也想到了。
“Holy shit。”我如梦初醒。
这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