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人
文/时乙戌
1.
“什么狗屁。”
油光满面的老板将策划书甩到皮特脸上，对着这个相貌普通的年轻人怒吼。
“一个策划方案都写不好，你们都他妈是废物！”
他声嘶力竭，又显得虚张声势。
“老子公司去年还净利润一千万，今年就他妈黄了！要你们这群蠢货有什么用！”
他逡巡了一圈，最后看回皮特这个罪魁祸首，咬着牙低声说道。
“要不是你姐是我老婆，我他妈早开了你了。”
老板对着这个窝囊小舅子大骂了一番后，喝干了秘书递来的水，重重地摔上房门。
办公室从死寂，变得窃窃私语，最终，什么“裙带关系”，“小舅子”，“窝囊废”不住地钻进皮特的耳朵，他如同一只入眠的虫子，无数流言蜚语成了丝，捆他作茧。
2.
公司要黄，与皮特这般尸位素餐的庸人不无关系。
皮特是个庸人。
是长着路人脸，总会买到最大路货衣服的少年；也是上着野鸡大学，拿着最寻常工资的青年人；更是到如今碌碌无为十年，混吃等死的中年职员。
你很难找到这样一个平凡的人，一个毫无棱角，庸庸碌碌的人。
皮特坐在真皮沙发上，品尝着红酒，脸上满是惋惜之色。
“很好的公司，可惜黄了。”
他把策划书撕掉，扬了出去，如同飘飘洒洒的雪。他推开面前的油画，欣赏着墙壁内小山一般，密密麻麻的纸钞，啜饮着美酒，肆意感受金钱的美丽。
自己是个凡人。
而鲸吞蚕食，吸干一头巨兽的血液，这是他水蛭般的一生，最不凡的一刻。
3.
一个平凡的人是难以挥金如土的。
他姿色平平的姐姐选了个潜力股奉子成婚，没想到这潜力股在十年内做出了这样一个巨头公司，还把自己的弟弟皮特安排进了公司。作为代价，她默许他三妻四妾。
皮特感恩戴德。
他意识到自己一步登天的机会来了。
皮特唯一称得优秀乃至完美的，就是他做假账的高超水平。姐夫挤眉弄眼的让自己避税，自己便蚂蚁搬山般的把财产搬进家中。
一想到姐夫每天都在垂死挣扎，他都会在自己的豪宅中放声大笑。他计划好了，他只等着一有机会就逃到爱尔兰，开始花天酒地的新生。
皮特心满意足地打量着豪宅，盯着油画傻笑，油画右下角，一个面目模糊的小人儿拿着皮箱，被汽车拦腰撞开，散落满地的下水反而被画的精美细致。他不禁腹诽前任房主的审美品位。
但是随即他就一笑了之。
因为无论那个前任长相如何，自己已经早就记不得了。
4.
爱尔兰大使馆并不难找。
为了办签证，皮特准备了一身体面的西装，他把自己伪装成彬彬有礼的模样，好在那个万里之外的国度开始下半生。他挑选了一个起球的皮箱，里面装着自己银行存款余额的复印件和几捆红彤彤的人民币，相信凭借这两点，他可以毫无阻拦的当场获得签证。
马路对面，大使馆走出个面貌平平的年轻人，拎着一个普通的皮箱，跟自己穿着同样的西装，这份撞衫之谊让皮特嘴角一丝冷笑，这个穷鬼穿的一定是假货，沐猴而冠罢了。
等着红绿灯的间隙，皮特盘算起了自己的计划，先是投资移民，整个空壳公司干几年，等风头过了不断续签，一直到永久居住权，再入籍，此后，自己就是外国人了。
他兴奋地搓手，绿灯亮了，他刚刚打算提起地上的皮箱时，突然肩头一沉，自己被一个蒙面人撞得踉跄，他还来不及叫喊，突然面前刹车声传来，对面那个撞衫的年轻人被飞驰而来的汽车撞得高高扬起，身躯分裂。
浓郁的血腥味让皮特几乎呕吐，他吃惊的望着地上那个年轻人，突然想起了家中墙上的油画，此情此景像极了那小人儿被撞碎的场面，他浑身发抖，后怕的倒在地上深呼吸。
如果刚刚我没有被撞一下，停顿那一刻，死的.....
就是我。
皮特惊恐地提起箱子转身就跑，他甚至不敢扭头看一眼，那血肉模糊的景象让他这样一个凡夫俗子瑟瑟发抖。他一口气直接跑回家中，倒在沙发上不住哆嗦，可那惨烈的场面还是让他无比恐惧。他一跃而起，看向油画，倏然僵直。
那幅画儿，变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箱子，原本破旧的皮箱，现在居然变成一个漆黑的皮箱。
5.
那画上的人物虽然依旧模糊不清，但是已经隐约有了眉目，他躲在门后，被破门而入的小人儿刺穿了心脏。
原本...不是车祸而死的吗。
皮特拼命地搜寻脑海里的记忆，自己记忆中的小人儿确实是因为撞车而死，现场刺激太强烈，他现在还难以忘怀。
皮特倒在沙发里，看着脚下黑不隆冬的皮箱，自己被蒙面人撞了一番，箱子被弄混了，所幸箱子里的钱对自己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他踹了一下箱子，看来得过几天再去大使馆了，自己是没有勇气提着箱子经过那条亲自目睹死人的街道了。
踢着箱子...过街道...
想到这儿，皮特突然支起了身，自己不就是差点被车撞死吗？那画，岂不是在画自己？因为自己没死成，所以画儿变了...。
皮特手摸索着箱子，平凡的大脑剧烈转动，箱子沉重的质感让他猛然惊醒。他突然意识到了这幅画有多不凡。
这画。
能预示我的死法。
6.
就在皮特讶异间，突然手机嗡嗡震个不停，皮特接通电话，电话对面声音颇为阳光。
“您的快递到门口了，保安不让进，您给开个门吧。”
“密码是663...”
皮特眼神一扫，看到了墙上的油画，破门而入的画面一下子被拉到眼前，他后脊冒出冷汗，强作镇定。
“不好意思啊，我没买过东西，您找错人了。”
电话那端传来窸窸窣窣的衣袖摩擦声，男人对着保安说，是a13的皮特先生，保安敷衍了几句打开铁门，“咔嗒”一声，那边声音又如幽灵一般传来。
“皮特先生，门已经开了。”
皮特心脏猛然收缩，在“咔嗒”一声的同时，他也摁开了皮箱的暗扣。
那是满满一箱子的白粉。
我拿错了毒贩的箱子，错把一箱子白粉提回家了。
恐怖如同影子，在烈日下无需提防，一旦走入阴影处暗自思量，便如同深海一般扼住鼻息，让人逐渐溺亡。
更可怕的是，我的照片，住址，都在毒贩手中。
皮特四肢出汗，电话对面的人物不知何时就会到达自己的别墅，墙上的油画中就是自己的死相，自己会被毒贩破门而入，穿胸而死。
皮特打开电视放到最大声，装作屋内有人的假象，他拿出厨房的刀具紧攥在手，他想要主动出击，却又瞻前顾后，最后他将椅子抵住房门，张口结舌，压抑住自己的呼吸，一片寂静中电视机聒噪个不停。
“我市别墅区有男子因外卖送达超时，与配送员发生争执，配送员抽刀将其刺死，现警方已立案调查，提醒市民注意人身安全......”
皮特看到电视中尸体的惨相，心脏猛然收缩，那尸体面目被打了码，可是穿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西装，半个胸口都血肉模糊。
他连忙换台，换成了一个养生节目。
“叮咚”
门铃响了。
7.
可视电话那边，蒙着面的骑士很年轻，也就二十左右，他眯起了眼睛，花花草草在阳光下被洒满金色，他笑着说道。
“您的东西到啦，出来签收一下。”
皮特握紧刀具，心跳渐渐平复。
“我的什么东西？”
“有人把您的箱子邮给您，是同城邮，到付，所以需要您结一下账。”
他举起箱子对着可视电话比划，皮特被少年人的阳光气息所感染，手攥上门把的一刻，突然又听到他的声音。
“诶，您还需要回邮个东西。”
“什么？”
小伙子猛地拉下面罩，露出满是刀痕的脸，他眼睛骤然变冷，一如酷暑瞬间变成严寒，他畸形的牙齿吐出几个字。
“老子的白粉。”
“老子拼死拼活进的货，你拿走了。”
“那是几十万的货，你全占了。”
皮特剧烈地呼吸，胸口一起一伏，他看着快递员脱下外套，里面衬衣满是鲜血。
“不过没关系，我看了你的箱子，你叫皮特，住这儿，你要移民，你的资产居然有几千万，全是现金。”
“那我就不进白粉了。”
“我要你。”
快递员抽出腰间的钥匙包，看向锁眼，随后一愣，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
就在皮特极度惊慌的时候，自己的电话再次响起，他拼命摁下免提，电话那边老板的声音如雷般炸响。
“皮特你他妈在哪儿！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傻逼的员工！骂你一次就不上班了？你在哪儿？快点儿滚来上班！”
快递员袖口伸出的刀尖慢慢缩回，他玩味地笑了笑，对着可视电话，他笑着摆摆手。
“下次再要。”
皮特惊恐到极致，电话那端的老板依旧喋喋不休破口大骂，他瘫软在地，如同一团烂泥，劫后余生的幸福感让他拼命呼吸，西装因为汗水紧紧的黏在他身上。
墙上的可视电话又传来了劫匪低声耳语。
“哎，提醒你下。”
“你锁眼里的钥匙，没拔。”
8.
老板开始越来越暴躁，他开始背着自己打电话，想找专业人员核查一下财务。
自己要抓紧时间出国了。
皮特递交了材料，等待签证办下来，他拼了命才搬来的钱财，他不能放弃，这是他一飞冲天，变成人上人的唯一机会，他不能输，他不想在监狱里度过一生。
他看着墙上油画，画中的小人儿眉目清晰，没有嘴巴，一枚子弹将他的头颅与身躯劳燕分飞、一拍两散。
我需要...一把枪。
绝望的皮特眼睛猩红，他拨打了无数电话，被骗了无数次，最后终于拿到了手上这柄沉甸甸，颜色漆黑的手枪，和十发子弹。
皮特看着手中的枪，咧开嘴唇，露出阴森森的笑。
这是我的财宝，这是我的命。
谁也带不走。
9.
“小皮特，小皮特。”
漆黑的雨夜，雷声乍起，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路灯惨淡，偶尔闪电划过，明晃晃的光芒刺透白色的窗帷。
神经紧张的皮特被风雨吹醒。
我怎么没关窗睡觉呢。
皮特握住手中的枪，紧张地拉上窗户，漆黑的夜幕什么都看不清，墙角的人脸不仔细看一下，都注意不到。
“啊！”
皮特掏出枪就射向窗外，玻璃应声碎裂，潜入雨幕，不知不觉。
“偷窃财宝，无人察觉。”
他们来了。
皮特恐惧地看向背后，屋内没有开灯，他不敢暴露自己的位置，可黑暗更加深了他的恐惧。
窗帘动了。
“乓！”“乓！”“乓！”
皮特连开三枪，将窗帘后的墙面打出无数灰烬。
“苟活如兔，向往新生；穿上裘绒，等待死亡。”
皮特听到二楼传来脚步声，咚咚咚的四处奔跑，他再次对着天花板拼命开枪，三发子弹打入墙中，声音喑灭。
他第一次觉得空荡荡的别墅给自己带来了无比的恐惧，他背对着窗，漆黑的雷雨夜，没人听得见杀人的声音，尸体的痕迹也会随着雨水冲刷干净。
脚步声近了！
近了！
在左边！
“乓！”
皮特开了枪，脚步声依旧不停。
在右边！
皮特张大瞳孔，他听得到那个男人粗重的呼吸，和他武器与地板摩擦的声音。
“他的双眼圆睁，他的皮肤苍白。”
“乓！”
皮特开了枪，他不知道射中了没有，可对面脚步停止了，毫无声息。
死了吗...
皮特微微起身，看向远处的黑暗。
“他要死了。”
他背后的窗户外突然伸出了一双手，一只手夺过了他的枪，另一只手带着雨水的气息，捂住了他的嘴唇。
“小皮特。”
皮特两眼圆睁，听着背后人在他耳边私语。
“我来了。”
10.
“钱藏在油画后面，我知道。”
背后的人将枪抵住他的太阳穴，笑嘻嘻地对他说道。
“我会用你的钱，用你的身份，去爱尔兰生活，去过人间天堂的日子。”
皮特深吸一口气。
我不甘心。
“我会成为人上人，受人尊敬。”
我他妈的，不甘心。
“我会...”
“去死吧。”
那人一愣，看着皮特扭过身来，用手指堵住枪口，他叩动扳机后，最后一发子弹在枪膛炸响，击碎了皮特的手指，射进了他的太阳穴。
11.
解决了。
皮特看着尸体，他忍住剧痛，将尸体拖回屋内。
漆黑的房间内，鲜血在地板上留下沉重的痕迹，皮特看了看房间，第一次感觉到了安全。
这回我不会死了。
他看向油画。
油画中的小人也拖着尸体，眉清目秀，像极了自己。
这他妈也会死！怎么死！
皮特疯狂地吼叫，他看着油画，鲜血一滴滴的滴在地板上，他开始狂笑，他拉开油画，满墙壁的钞票，那是他的命根子。
我不会死，我不能丢了我的钱。
他将尸体扔进墙壁，鲜血染红了纸币，他坐在钱币中，拿着炸膛的枪，这是他的宝座。
我要做人上人。
谁也不能阻止我。
好困啊，我睡一会儿。
他拉上油画，躺在钱币中，守护着自己的财宝，渐渐睡着。
12.
油画中的人笑了。
他扭动着身躯，攀住画框，艰难地探出上身，伸出脚。
漆黑的房间中，画中人极静的从油画中钻出。
他品尝够了血液，他吞噬了一条新的生命，他要新生了。
他落地，拍打好西装，拉开橱柜，看到满墙财宝。
13.
“您也知道，我要移民去新西兰了，所以这房子吧，便宜就卖了。”
思唯看着这个面目普通的年轻人，他穿着考究的西装，对自己微微鞠躬。
“这么便宜的房子，没什么问题吧？”
“瞧你说的，我这不活着吗。”
面前这个叫皮特的男人提着破旧的皮箱，对自己的玩笑抱以善意的微笑。
思唯把钱转到皮特的账户，接过户口本，他看到皮特的衣服沾到雨水的地方，掉落了一些颜色。
“哎。”
皮特突然叫住了要开门的思唯，思唯扭身看回他。
皮特嘴角露出了有深意的笑。
“过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