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记

今天我是睡不着的。我睡不着,因为我生气,我生气,是因为我失业了……

就在两个小时前,我丢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我原本是在M城一家叫F的中餐馆打工,说来惭愧,这个工作我只去了两周,一周去一天,上周考试请了个假,这周就要因为这个缘故离职了。理论上总共赚了有一百六十二块钱,扣掉杂七杂八,满打满算还剩下四十。经理是个大嘴巴厚嘴唇、敦粗胖、地中海的中年大爷,离得老远看神似一条腊月里刚从查干湖里捕捞出来的胖头鱼,喜欢穿一件不知道是不是他心爱的老婆给他织的酒红色毛衣。我不知道他家里还有几件这样的衣服,我总共见过他三回,这件衣服就像长在他身上一样,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被火锅菌汤底浆洗过的浓厚味道。我在进门左拐的地方干活,一回头就能看见他耷拉着脸站在刚进店门的地方学石狮子摆架子,因为他的存在,我必须要时时刻刻都装出一副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不能有片刻的闲暇,否则就会听到他从鱼肠喷薄而出的吼声“Sandra啊,加汤!”

是的,就是他,让我毫无征兆又在情理之中的丢了工作。

我从出国前就对这个工作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在M城,像F这种对语言水平要求低,又有幸被人举报,老老实实按照法律执行最低工资标准的中餐馆并不多,税后一小时十几刀的优厚待遇足以抵销像我这么勤劳又缺钱的华夏子孙对辛苦劳动的所有恐惧。我秉承着干一行爱一行的优秀理念,像热爱马云一样的热爱着我的工作。

这个工作来得并不容易,是我亲爱的畅姐几次三番向胖头鱼老查争取才得来的机会,早在上岗前畅姐就对我进行了系统的岗前培训,希望我能踏着被fire掉的前辈们的血路把一切失误都扼杀在萌芽的状态——划单要快,上菜要快,收锅要快,擦桌子摆盘要癫狂。我们的工作时间是从晚六点到十一点,每个服务员要同时照看六张桌子,每张桌子每晚要翻两到三次台。客人面前的锅子要不断加汤防止汤底干掉,餐桌上的空盘一定要在最后一块肉随筷子离开的时候迅速撤下去,客人的果汁杯子要时刻倒满绝对不能见底,客人面前的碟子要在堆满虾壳蟹钳之前迅速更换掉,还要在下一批客人到来前把所有的新餐具准备好……这些任务要自动转化为条件反射,但凡有一个环节忘记了,即使领班没来一边叨叨一边在我的胳膊上拧一下,我也会在第一时间听到老查的那声发自鱼肠的洪亮的“Sandra!”。我们老板每小时十几块钱的开支的作用,就这样在这段资本主义的雇佣关系当中被发挥到了极致。即便这样,我还是令我亲爱的畅姐失望了,因为我忘记了提前一周找胖头鱼老查请假。

服务员真的是只有眼疾手快的人才能做得好。术业有专攻,如果日后再听说谁因为服务业的工作性质而认为自己高人家服务人员一等,那他可真是这世界上最大的笨蛋。像我这样的慢性子,坐在某个四四方方的办公桌前装装脑力工作者的样子也就算了,论起这单靠眼明心亮的职业来,被炒鱿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于是对自己曾经遇到的所有性格干脆干活利落的、哪怕是没有读书就出来工作的服务员和饭店老板们产生了一种敬佩的态度,这些勤劳勇敢的人们啊,在某种程度上要比像我这样四体不勤的人可爱得多了,又或者,假使在过去的某个时间里,他们真的愿意对某些我不知天高地厚曾经沾沾自喜过的“领域”上心一些,那保不准我如今就真的没什么好去处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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