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带着最后一缕光辉沉入了海天相接的地方,在海面上只留下一丝淡淡的光纱。
海边的沙地上,盖着一层渔网,好像给大地披上了轻纱。两个人并排走着,在黄昏的沙滩留下一串串浅显的足迹。
“啊,这海边日落的景象,太美了!”汪鑫赞叹道。
“在你家门口日落的跟在这儿日落的是同一颗太阳,有什么美的?”另一个人头也不回,拿出一根哈瓦那剪开头,用松木条点燃。
汪鑫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他知道这人破坏气氛的能力跟他的空间思维能力一样强大,但对此他却说不了什么,只能张天师被娘打——有法没处使。呵,谁让对方是自己的博士生导师呢?
他放下雪茄,吐出一串幽灵似的烟雾,把自己包围在烟团中。他走到一张小眼渔网前,拎起来,那网眼小的只能容三根手指通过。他用力戳,但全部被挡下了。他又用手指对着孔小心地插入,这回毫无阻拦。
“我们生活在一张大网上,地球、太阳和宇宙都在大网上。”他又用雪茄熄灭的那一头当笔,标记了两个相距一米的绳结。“这两个点之间相距一米,但如果对折,那么距离就等于零。用一个物理学名词形容对折后的空间。”
“翘曲点。”汪鑫说。
“对。”他又把雪茄叼在嘴里,深吸一口。“宇宙空间就跟这渔网一样,不是平的,有很多翘曲。要把平的弯曲很费力,但让弯曲程度更大就轻而易举。那些下陷的空间缺口就是翘曲的突破口。因为引力的存在,只要能像捏粘土那样任意掌控引力,做这件事就不麻烦。”
看着汪鑫一脸迷茫的样子,他笑笑,扔掉剩下的那半截雪茄屁股,用脚踩进沙地里。对着太阳伸出了左手。此时此刻,太阳只剩下最后三分之一,他的背影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轮廓清晰,就像印在墙上的人影。
太阳的火焰被海水的深渊熄灭了,一轮皎洁的明月从天边升起。它的引力召唤着波浪,带动着大海上蹿下跳。海水已经没过了脚踝,一层又一层波浪冲击着竹竿般细的脚杆,把那条黑色长筒裤打得湿透。
“我告诉不了你什么更多的了。”他转过头,说。“我们人类文明的小船才刚刚起航,连港口都还没离开。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只理解那些浅显的事物。”
门开了,里头是一个大型半圆形房间,直径起码有40米。中间摆着一张圆环形的大檀木桌,一尊奇异的雕塑处于圆心点上:那是三颗金属球,每个直径30厘米,不知以何为动力,相互作用下在纯银的底座上毫无规律地翻飞,就像精灵在田野中跳舞。
但会议室里的场景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各种各样的纸质文件像雪片一样丢了一地,几乎让人难以下脚;就连量子储存器也被到处乱丢,好像里头的东西都是无关紧要的。一条条晶体光纤到处乱拉,横七竖八地叠在一起,天晓得它们属于哪个设备,像迷宫管线;易拉罐纸团等垃圾也随手丢在地上,无人清理。这那是什么科学大会场,若不是挂着的牌子白纸黑字,这根本是个垃圾房。可是这里面的人却不以为然,有的光着膀子,有的穿着背心短裤,有的头发乱成一团身上还沾满污垢,毫无顾忌地走来走去。
这是场交流会。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学家们在这里交换意见,以及提出自己的构想。
“嘿,这帮没教养的,他们就不知道什么叫礼貌吗?”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生气的说,他跟别人不一样,穿着整齐笔挺的礼服,脸上留着整齐的络腮胡。
“抱歉,呃,塞尔纳博士。您明白的,这些人不是纯数学家就是一些物理学者,您知道他们每天所干的只是没完没了地计算,从来不修边幅。”说话的是卡尔•卢森堡,河畔工程负责人。虽然他也是一名数学家,但穿着跟杰瑞斯•凡•塞尔纳博士一样体面。这两人混在大群从不修边幅的人中简直是鹤立鸡群。
塞尔纳博士没有再说什么,一转头,却看到了正站在门口的5人:汪鑫(微观物理学、空间学家)、日川清正(宏观物理学家)、伊利诺斯•雷迪亚兹(微观物理学家)、史蒂芬•加兰•费特曼(天文学家)还有章德强(军官)。他脸上露出了微笑,兴奋地走过来和他们握手。
“啊,真是太荣幸了,太棒了!呃…哦….怎么说呢?总算见到几个正常点的人了,不管你们习惯如何,至少看到这个鬼地方除了我和他以外还有别的正常人!哦,你看看,朋友们,这群人简直是流浪汉!”
“我想,你们的清洁工可能会要求加工资!”日川清正半开玩笑的对卢森堡说。
“我们这儿没有清洁工,你知道现在这个职业已经消失了。”卢森堡摇摇头说。现在许多事都可以由机器代替,低等职业几乎消失,同样由此带来的是高等职业的蓬勃发展:无论多贫穷人们都想办法把孩子或者自己送去读大学,然后藉此找到一份好工作,以至于识字率几乎达到了百分百。“但是我们的清洁机器人自工程启动后已经坏了15台了。”
“再这么下去,殖民署和行星理事会别说计划中的资金投入,光是购买新的清洁机器人就足够把他们买破产了!”章德强哈哈大笑。“如果这个项目真再没有什么进展,殖民署总部大楼很快要变成购物中心了(出租建筑换钱)。”
其他几人也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起来。
一个只穿着一件棉布睡衣的人摇摇晃晃走了过来。他的头发蓬松的像鸟窝,旧睡衣上到处是雪花片般的、油腻腻的头皮屑和几乎和这件睡衣已经融为一体的污渍,星星点点跟衣服上的斑点混合一体,叫人几乎看不出来。他咧开嘴笑着,走过来打了声招呼。
卢森堡见状,赶忙介绍道。不用他说,他们就看出了这家伙是谁。
“各位,这位是弦理论学家,著名的李•克罗克特•西恩斯!”
西恩斯博士走上来,和5人一个个握了握手。汪鑫觉得很不舒服,那只手布满污垢,指甲几乎跟猫指甲一样长,还很油,活像握着一块刚擦过盘子的大抹布。尽管这样,他还是强忍着。
“哈,我认得你!年轻人,你就是那个著名的诺贝尔奖获得者,还发明了强互作用力材料。这可真了不起!”
西恩斯又露出了两排浊黄的牙。
“好了,废话少谈一些。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就说说我的构想吧!我认为空间不是完好的,其实在我们看不见的微观维度上,宇宙空间里像下水道一样横七竖八地穿插着许多隧道,就是那所谓的‘虫洞’。它们并不稀有,只是我们没一个好方法去把它低维度展开。我想用一个质子,用引力扭曲它,让它变成一根长针,收缩维度至4维,然后在p膜上慢慢移动、探寻,找到一个凹陷的突破口。然后插进去,再收缩至三维,这样就可以展开虫洞的入口。经过一些调整,设计好的机器可以按照指令摸索和探测虫洞路径,然后就可以爱上哪儿上哪儿去了!多棒呀!”
听了这番话,会场里有称赞也又唏嘘。西恩斯博士话音刚落,立刻有一个年轻科学家跳了上来。
“嘁,那你打算怎么收缩维度呢?而且要用引力展开质子,我们要怎么做?需要多大的能量?博士,你还是去写科幻小说吧!那会适合你一点!”
“那你呢?你的构想呢?”西恩斯冷冷地说,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我的至少比你好多了、现实多了。”那个人说。“我想操控亚原子在不同维度之间撕开一个大缺口。在那个空间里时间相同但距离比我们的维度小得多,当飞船再次回到原空间时,时间没过去多久,我们却走完了一大段路程。而且实现起来也不麻烦!两年前,日川清正博士不是研究出了操控原子、质子和中子的方法吗?既然能用做武器(引力对撞机武器,利用引力场加速中子以光速撞击目标,在撞击的一瞬间引起连锁反应,使目标原子链崩解以达到摧毁目标的能力),那肯定也能用来打开断层!”
“愚蠢的想法,你怎么证实空间叠加的理论是正确的?再说,我们三维的飞船又如何在其它维度航行?”西恩斯反驳道,口气和眼神里都充满不屑。
“那你也不能证明它不存在呀!更何况你又怎么知道不能?”那个叫克劳卜的年轻人不服地说。
人群沸腾起来,冰冷的水里像是被注入了滚烫的岩浆。先是小规模的争执,然后热度开始逐渐上升,演变成了争吵,围绕这两个观点像行星绕着恒星运转地进行着。若不是卢森堡及时出来平息,可能这群人要在会场里打上一场群架了。但是支持两个观点的人们又十分不甘,一双双眼睛像恶狼,冰冷如利剑,没办法,只好先提前结束今天的会议。
从门口出来时,已经不再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工作人员带路了。一位热情的警卫走上前,将他们指引到车库。一路上景物依旧,却走得十分津津有味,因为那个警卫话匣子一经打开就没合过,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唉,我说汪鑫,你就没什么好构想吗?”坐上车后,坐在旁边的费特曼打趣地说。
“我嘛…..嗯….”汪鑫带着自嘲的口气说。“有倒是有,只不过太虚幻了,我估计呀我倒更适合当一个作家!”说完,他又耸耸肩,笑道。
其实,他一直在咀嚼着那段简短的语句。
把平的弯曲很费力,但让弯曲程度更大却轻而易举。
汪鑫看着挂在天边的那轮太阳,刺眼的光像长矛般戳入眼球,刺得眼睛生疼。可汪鑫忘了这一切,忘了所有,两眼发愣盯着太阳。精神完全沐浴在了阳光之中,引导着思想的前行。就在这一刻,思维的海洋里,成千上万的思维水滴飞速冲过神经链路,汇聚到了大脑中心,发生了强烈的聚变。然后,一团灿烂的信息球像氢弹般爆开,溅出无数在阳光下点点发光的粒子。
他明白了。
天空中的太阳不再那么刺眼,却变得十分柔和。
至少,这轮太阳与自己家门口那轮不是同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