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花呀野菊花
这里可是你的家
菊花轻轻摇摇头
这里不是我的家
野菊花呀野菊花
那儿才是你的家
随波逐流轻摇曳
我的家在天之涯
一九九二年金秋十月,晨。
高考落榜的十八岁少女坐在飞驰的火车上,才早上七点,阳光已明晃晃,刺得人睁不开眼眼了。
车外正是地理书上的华南平原,南粤大地一片阳光灿烂。少女抑制不住内心的紧张激动与新生活的期盼——
广东,我来了!
她轻啜一口花香淡泊药香浓烈的野菊花茶,瓶里的花朵已经被浸泡得全部舒展开来,在水里随列车的晃动而轻舞翩跹,这是妈妈为她的远行专门晒制的。
背井离乡,怕水土不服。有的人会带上家乡的一小撮土当护身符。妈妈准备了一大包芬芳馥郁的野菊花茶,将家乡的味道和妈妈的关爱融成一杯茶水,滋润相思意。
广播说终点站广州快到了,人们纷纷起身,收拾行李。
前面突然喧闹起来,扩音器的人声由远及近:“卖票卖票,东莞、虎门、厚街、长安……现在买票,下火车就可以上车,下火车就可以上车……”
买票的人不少,看这么多人买,少女犹豫着,也买了。她要去虎门,林则徐当年销毁大烟土的地方。广州火车站听说很乱,她正担心下了车会昏头转向找不到方向呢,这下不用了,下火车跟着打旗子的人走,就能坐上直达的汽车。
她从那本厚厚的《汉语大词典》里取出了她最后的财产一百元人民币。幸亏这本书啊,早听说南下的火车会不太平,她绞尽脑汁才想到把钱夹到词典
果然火车在贵州的丛山里穿行的黑夜,抢劫者们持刀悄然来临,一行有五人。
人们也早有准备,象捐款一样,掏钱递钱。他们对众人的配合表示极度满意,也不为难大家太多了。
只有一个眼镜男被特别关注,他脚下的皮鞋,是新的,虽然灰尘扑扑但逃不过抢劫者的法眼。
“喂,兄弟,你这皮鞋不错,咱俩换换。”
眼镜男脸色忽变。
鞋子已被一把扯下,鞋垫里抽出两百元。一人得意的穿上他的新鞋子,满意的踏了两下,扔下一双脏破的豁嘴皮鞋,象张着大口的鳄鱼。
人们满怀同情的看着他,同时也庆幸自己藏在贴身内衣裤与鞋子袜子里的钱。
少女的钱在词典里,一般人不会想得到。这本作文竞赛时得的奖品,她无论在哪里,都会把它带到身边。
一切很顺利。
一群人跟着醒目的黄旗子,七弯八拐,登上一辆大巴,虽然有点破旧。
大巴轰隆隆启动,繁华热闹的广州城被渐渐甩在身后,路旁是一望无垠的收割后的稻田,刚看着新奇,看着看着,少女眼皮直打架,睡了。
她是被哭声骂声争吵声惊醒。
“快点,快点,把钱拿出来!”
车停了,两旁是黑森森的树林。
车门口把着两个持刀男子,车内各有两个持刀女子与男子。
“钱统统拿出来,不拿出来是吧?”
于是男的女的全部被搜身,行李包袱全都扯出来,每个人都被搜刮得干干净净。男的愁眉苦脸,女的涕泪横流。
“各位老乡,我们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今天特地给你们借点饭钱。反正到了广东,都会挣到大钱的。提前祝各位发大财行大运富富贵贵。”
“别愁了,别哭了,马上给大家每人发十元路费,哭闹的不发!”
一车几十人,被扔在了路边。
“你们运气好,遇到有良心的强盗了。”同宿舍的工友说。“你这个细皮嫩肉水灵灵的小姑娘,遇到狼一样狠的,早就把你吃了卖了。”
少女吓得,握茶杯的手一晃,杯子差点掉地上。
“你喝的什么茶?这么香?”
少女拿出妈妈装野菊花茶的袋子,抓了一把给热心的大姐姐室友。
妈妈的袋子里,除了野菊花茶,中间还用小布片包了一百元钱。
当日她千辛万苦找到同学,但同学也辞职失业多时。房东又来催交租金,大嗓门的包租婆声音嘶哑,口角生疮。
少女她倒出一半野菊花茶,小布包露出来,里面除了钱,还有小学三年级就缀学的妈妈写的歪歪扭扭的字:“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
她送给包租婆野菊花茶,用五十元交了半个月房租。四处找工作,一个星期后,交了三十元押金,弹尽粮绝之时,终于进了这间电子厂当了流水线上的装配工。
野菊花茶早已喝完了。少女没有水土不服,在这里她茁壮成长。
从装配工到拉长,从拉长到仓管,从仓管到跟单文员。
跟单两年,积累了经验,跳槽到外贸公司。后来,自己开了间外贸公司。
年已不惑的她,坐在落地窗前软椅,优雅的用精致小勺搅动香浓咖啡。
欢度国庆的焰火在窗外漫天飞舞,象一朵朵盛开野菊花。
这里不是野菊花的家。
没有野菊花的家,是随波逐流的天之涯。
马上立刻订机票,金秋十月,家乡的野菊花,正是灿烂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