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啥,叫老人加快步伐吧

去看《百鸟朝凤》之前,恰好看了张猛的两部小成本作品,《耳朵大有福》和《钢的琴》。这两部电影都是讲东北老工业基地变革中小人物的故事。两个小人物又都是文艺爱好者。《耳》剧中范伟饰演的王抗美爱好歌唱,曾在铁路宣传队做过领唱,巅峰代表作是长征组歌;《钢》剧中王千源饰演的陈桂林擅长手风琴,下岗后组织小乐队接红白喜事。这两部电影上映时出品方没下跪,有笑点的地方座位靠背上也没伸出一只手胳肢你,有泪点的地方剧场天花板也没伸出个喷嘴喷辣椒水,导演也坚持活到电影公映了。结果票房那个惨啊。

王抗美家里儿孙不孝老婆住院,退休后生活更加拮据。本对自己的歌喉十分自信的他想去小剧场演唱赚钱,结果狼狈的败下阵来。唱歌是王抗美唯一的爱好,王抗美也执着于自己的歌唱技法。但当他遇挫后,并未坚持,迅速转变了方向,寻求别的生存之道。这叫做诚实。

陈桂林的小乐队像极了《百鸟朝凤》中的管乐队。《钢》剧的第一个场景也是场葬礼,小乐队演奏被老一辈东北人奉为珍宝的《三套车》,结果被死者家属无礼打断,说你这个歌太慢了,换个快点的。陈桂林解释了一句,然后指挥小乐队换成《步步高》。这叫做生活。

为什么王抗美和陈桂林愿意改变?其实改变绝非他们的意愿所能左右,完全就是生活所迫。艺术源于生活。生活变了,艺术还抱残守缺那就不叫艺术,那叫做幻象。

同样讲变革、小人物、艺术。相比前面两部电影而言,《百鸟朝凤》对生活不忠,对事实不诚,对小是非刻意模糊,对大是非视而不见。

中国传统农村并不存在职业艺术家。乐手们平时都是农民,也要种田养猪。他们兼任了农业社会中的精神职责,倍受依赖,也倍感傲娇。农村的草台班子虽然有佼佼者,也偶有认真的传承者,但毕竟没有系统的研究和发扬者,艺术水平绝难和职业艺术家媲美。现实生活中对草台班子的艺术价值做出高估的现象,是一种义和团效应,无论当事人还是媒体,都进入了一种自我催眠的幻象中。

如果说相信幻象是因为单纯或无知,那么作为当事者保卫幻象,就可能有私利在其中了。当农村的社会组织形式发生变革,传统耕织生活无以为继,年轻人将入城打工作为正途的当今,焦师父要求游天明将唢呐班传承下去,真是看游天明不是自己儿子,可以使劲的祸害。焦师父的目的与其说是为传承艺术,不如说是为在唢呐传承的辈分牌上刻下自己的名字,能当上世世代代唢呐匠口中的师父/师爷/师爷的师爷。这也是为什么焦师父收徒弟并不十分在意艺术水平,而更在意于"人品"。从蓝玉和天明的成长上看,所谓人品的标准,其实并非为人是否正直,也并非是否遵守孝道,其实就是能否老老实实的听师父的话,让你不去打工你就不去,让你死扛唢呐班你就拼命死扛。影片中说的明白,百鸟朝凤不是多难,能传给谁主要是一种荣耀。说穿了,百鸟朝凤并不是唢呐技艺上的珍葩,而是保障这一门草台班子传下去的紧箍咒,是所有传承人进行地位垄断和名望延续的工具。

影片豪不吝惜对保守观念卫道士焦师傅的赞美。然而对西洋乐队和传统乐队的碰撞冷眼旁观,对传承草台班子和外出创业的矛盾不置可否。貌似表现了矛盾,其实完全在将观众向老路上带。再联想到影片中的中药场景,以及医生指着胸片说你看肺癌已经扩散的有违常识的言论,我真心认为这个电影的主导者,完全就是一头扎到沙子里的文化保守主义鸵鸟。历史上对中国发展阻碍最大的不是洋枪洋炮,就是哪一句“祖宗之法”。我们受祖宗之法坑的太惨了,可有些人仍然执迷不悟,不光自己守旧,还要让下一代填坑。我真想用《钢的琴》中的一句台词劝告这些人:“那啥,叫老人加快步伐吧”。

说到这里,我还想起一件真实的典故。某三线城市的一个伪满时期的民用建筑群,本来已经破败不堪了,就因为某专家说伪满皇妃曾在这里住过,就被胡乱定为文物古迹了。结果四周全都拆迁盖起了新房,只剩下这方圆几百米保留原样,水电孱弱,煤气不通,暖气不热,成了城中村。不仅建筑无法保护,消防、卫生、治安也越来越差。于是社区将专家再次请来,给专家看了居民生活惨状的录像,有些居民指着镜头控诉,说我们住的就是人间地狱。当社区的追问这些沉默的专家,这里到底是不是文物古迹,专家忙不迭的说,不是了,不是了。

对于老的东西,是珍宝的,自然会被传承,不是的,千万不要强行保护。焦师父要求天明发誓保住唢呐班的行为,和这些专家不顾老百姓死活敝帚自珍有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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