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是我哥从越南买回来的媳妇,她长头发,皮肤很白,脸上有雀斑,纤纤小手留着指甲,笑起来很好看。
刚来农村的时候,她不怎么会说普通话,低头摆弄着一个粉色的大屏手机,我探头看,她连忙拉住我“照片,想给妈妈看”我拿过她手机,看到里面是她把婚纱照片照下来了。我寻思那就发彩信呗,挑了一张挺好看的,让她把电话号打上。发不出去?
没费了。
我瞅哥,哥连忙挤挤眼。
我放下手机,小声问他,这你买的手机?
哥笑嘻嘻,悄悄回,嗯哪才200块。她看中一个750,还是翻盖的。我瞧着不好,这个又便宜又大,是吧,哈哈
咋不给人家交上电话费?
不行,怕跑了。电话费也贵。
我妈噗嗤笑了。
我斜愣他俩,跟阿英打马哈哈,我不会。她倒是和善,笑呵呵的,摸摸我的手,摸摸我的头发,没事。
阿英喜欢奶奶,她没事总来,帮忙喂喂小鸡,铲铲园子的小草,还信誓旦旦的说,阿英会干活。
奶奶也稀罕她很很。一看她来什么好吃的都拿给她,像哄孙子似的稀罕,奶奶说怪可怜。
阿英聪明,没几个月就会说上几句普通话了,她跟奶奶说,哥哥的孩子不好,阳阳打她。
一行人马上说,阳阳小,不懂事,你得照顾她阿。
她点点头。
5岁的阳阳跟小野猫一样,走路都用跑的,瘦瘦的小身骨,一摸就能数出骨头来。脸上总是混混花花的,脚上蹬着返了的小雨靴,衣服不到半天就脏的没办法看。大家都心疼阳阳,没妈的孩子谁不惯着。惯着就能惯出臭毛病来,想干嘛就干嘛,不顺心就耍驴,谁都治不了,阿英也得惯着,忍着。
在看到阿英,是在奶奶家,她一看见我,特别激动,上来一把搂住我,赶忙摸我的衣服,新买的!真好看!我笑笑,你的也很好看呀。她歪歪嘴,老公不给买,没钱。
我看看哥,哥又挤挤眼。
我揪揪阿英的围巾,你这个围巾跟你的衣服好搭呀,很好看诶~她眼睛里呼的又放出光来。她扬着声,我妈妈以前买的的,十足的像个小孩。
听人说,阿英是从中介机构买的,信息都是假的,以为我哥是什么城市的大户人家,就跟着来了,现在她窝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大家都管的严,想她插着翅膀也飞不出去了。我想,她应该算是我的准嫂嫂了。
突然有天,阿英怀孕了。
她倚在炕头,低头扯着毛线团,我问她开心嘛,她不好意思的笑了,又推我一下。小宝宝才不到两个月呢,我赶忙抱住她。真好。
孩子才能留住一颗想奔跑的心,纵使你多么思念故乡,多么厌恶这个地方,甚至挨了打被骂,孩子都能让这一切归为平静,屈于现实。
我这么以为。
没过几天,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阿英起了水痘,恐怕孩子保不住了,大人们又紧张兮兮起来,我妈敢忙给我烧热水让我洗澡,给家里弄了大扫除,我撇嘴,要得我不早得了,洗澡没用。我妈开始骂我,没事总去嘚瑟什么,等你上学去了,她没人理了,肯定不知道往哪里瞎跑。
阿英真的跑了,不过没跑成。孩子流了,她连行李都没拿,一个人在盘山道上奔跑着,遇见车便招手,还没等搭到车,她就被哥给撵到了,拉回家,一顿打。妈不让我去,我也没心思寻思她了,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过几天就回学校念书去了。
想来,他们会看的更紧,管的更严吧。
回学校以后,在和妈妈打电话也没听到什么特别的,我想她可能死心了。
临近毕业,忙完毕业论文,又跑实习,等找到正式工作,在回家的时候,已经一年了。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而我都不知。
她又怀了孕,又流了孩子,又偷跑,这次她成功的跑了。
潇潇洒洒的走了,阳阳无法无天了,奶奶家也没那个说着会干活的姑娘了,我也不知道在去哪里溜达了,这小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追阿英的时候,各家里开去好几辆小四轮车,愣是没撵着,谁知道搭上了什么车,或者藏在哪个山沟里,没人知道。反正是跑了,彩礼钱、中介钱、给她看病的钱,都白花,什么都没看到,舅妈天天磨叨。
我在家难过了好久,哭了好久,赖我妈没跟我说。可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她该走还是走,没一丝留恋。真正的家还在远方,不是这里。
过年的时候,大家聚在奶奶家,不知是谁提了阿英,一阵唏嘘。哥说话,她回去了,到家还给我发了微信。我一惊,大声喊了出来,真的假的?
哥挤挤眼,真的。
姑娘啊姑娘,
可是我心里多么惦念你,假若你没回去家,也不要害怕,再陌生的人和环境也不会拌住你,因为你曾经跑的是那么漂亮,无畏。
我只愿你,像个真正的姑娘一样,自由。
这回忆深刻,再大的世界,无论怎么奔跑,家永远是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