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冲垮动物园的那一夜(第三期)

天还有光,闺秀和晓琴背着要改的衣服,加紧步子往家里赶。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野兽的啸叫夹在风里传来,忽远忽近。晓琴闷着头走在前面,闺秀跟不上,就压着声音说:“你慢些走。”晓琴停下来说,“听他们讲,还有一只老虎没抓到,可能在我们这儿的山上。”进了村庄,天还没有黑,所有屋子的灯却都亮着。有人在院子前的空地里烧一堆火驱赶跑出来的野兽,山柴受潮,哪里都弥漫着呛人的烟。每家每户的鸡鸭都赶到屋里去,大门紧紧地锁着,能拴住的狗拴在院门口,拴不住的就留着在野地里游荡。闺秀远远地看见自己家里的灯黑着,心里还在埋怨李安阳怎么不开着灯。再一走近,看见大门敞开着。闺秀喊了一声,没有人应。她心想,坏了。

灶台的肉没有动,柴刀不见了,废布堆也被翻过。闺秀愣在那里,耳边又响起回家路上听到的野兽的叫声。村里的广播这时候响了起来:“为保障村民人身财产安全,请各家各户锁好门窗,家畜赶进屋里。不要出门,尽量不要出门,要是发现猛兽,请拨打村部电话,我们会第一时间赶到。”闺秀身子一下子冷下来,她拿起电话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喊上晓琴,陪着她去那几个要好的同学家问问。

晓琴正在烧饭,屋子里响着柴火烧着的噼噼啪啪的声音。门一开,闺秀就说,“阳子不见了。”

晓琴解下围裙,问,“那鹿还在吗?”

“不在了。”闺秀答道。

“有没有牵到别的孩子家里玩了?”

“拿着柴刀呢!”

“村里先走一圈问问吧。”晓琴转身把锅里炒了一半的洋芋收起来,放到蒸饭的小木桶上。“我弟刚打电话回来,说马上要回来。”

“不是说路都被山洪封死了吗?”

“是啊,我还没说几句,就把电话挂了。估计这么急着赶回来,又是为了那个骚寡妇。”晓琴说到这,偷偷往闺秀的方向瞄了一眼,“秀姐,你看我这嘴,没别的意思,你看那,像你,这村里哪有什么风言风语,但那个狐狸精三天两头就得闹出点什么来。你说我弟弟眼睛也是瞎……”

“我们走吧。”


找了大半个村子仍然没有李安阳的踪迹,闺秀越走越快,晓琴小跑着追上去。“要不,去村部的广播,让他们给我们播一播?”

“还是孙国富那群人在里头主事吗?”

“哎,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找孩子要紧!”

闺秀低着头,杵在那儿。天几乎全黑了,不远处的山脊已经淹没在灰灰沉沉的天空里。她擦了一下盈满泪水的眼角,任凭晓琴拽着,往村部去了。

村部大门紧闭着,但里头灯火通明。熬肉的气味连着一群人猜拳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开门的是金碗,他一只手撑着门框,一只手放在裆下,半秃的脑壳上泛着红色的光泽,嘴角的胡子上还沾着肉丝。金碗显然已经喝得多了,他眯起眼睛凑到晓琴面前,咧起嘴来喊了起来:“娇娇,你找我来啦!”

后面围在地灶前的一群人笑得前俯后仰,“你滚开。”晓琴一把推开金碗,大步走到地灶前:“秀姐家的阳子不见了,你们得帮忙找!”

村部的大厅里飘着一股子腥气,像是刚杀了什么活物。

孙国富,那个五十岁出头,高个精瘦的男人从椅子上起来,摘下嘴边的烟,吐出一大口烟雾,刮得只剩青茬的下巴扬起来,正要说话,闺秀就抢在前头说,“要是动物没跑出来,阳子也不会丢。”

“什么叫动物没跑出来,阳子也不会丢。”孙国富走到水池边,拿下一件雨披,盖在装满动物毛发的竹篓上。

“他救了一只鹿子,现在不知道牵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没送过来?”

“算了算了,我们帮忙广播一下子,让阳子快点回家。国富叔,过来嘛,接着喝酒。”一个叫青皮的半大小子打圆场,“闺秀姐,你别急,兴许孩子去哪家玩了,听到广播肯定就回家了。”

“娇娇,你坐上来嘛,你叔给你当马子骑。”门口的金碗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岔开腿喊道。

坐在地灶前的人又笑作一团,一个人喊,“上次在水利桥上偷看娇娇洗澡差点被抓,还不怕吗?”

金碗也笑,他扶着旁边的放麻醉枪的架子站起来,晃了晃没多少头发的大脑袋,伸出舌头润了润嘴唇,摇摇晃晃地去找水喝。广播响起寻找李安阳的启事之后,国富瞥了一眼闺秀,重新坐在马扎上,锅里的肉溢出汁来,漫到土灶上。风刮着火舌左右地舔伸,窗棂撞在土墙上,一声一声闷闷地响。晓琴拉着闺秀的袖子,使了眼色让她走。但闺秀没有理会,她站在那里,像一棵树把根须扎进土地里。

“走了。”晓琴压着声音说。

闺秀盯着那一排麻醉枪。

“走吧。他们播了,阳子听到就回家了。”晓琴说。

“你们有空帮我找找孩子吧!”闺秀往地灶的方向走了两步,“就当行行好吧,乡亲。”

“闺秀婶,你不是不知道,这现在不比往日,屋子外头可是一个人都见不到啊。”

另一个人接过话,“不是我们心冷,乡里乡亲的不帮忙。实在是大家都怕。”

其余人应和了几声,晓琴又拉了闺秀的袖子一下。

“我给钱,一个人两百,只要出去帮忙找的都有。”闺秀的声音开始哽咽,“阳子要是让老虎叼走,我也活不成了。求求各位了。”

还是没有人应。

闺秀低下头擦掉眼泪,紧紧地咬着嘴唇,终于说,“一个人五百,找到的话,我再加两千。我实在拿不出更多了。”

一个人要站起来,孙国富一眼就把他瞪回马扎上。

好像有股东西从身体里被抽出来,闺秀一下子瘫软下来。她咬着后槽牙抽泣了一声,任由着晓琴扶着她往门口走,这时,醉鬼金碗忽然从地上起来,摸了一把小口径的麻醉枪,吼了一声,“你们这群软蛋,不就一只老虎嘛,狗日的,看老子,老子给你们抓回来。”

“金碗,把枪放下。”国富把烟头丢进烧得正旺的火里,说话的音量不大,但谁都听得清清楚楚。

金碗站在门口,风吹得他打了一个抖颤。他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痰,从门边的钉子上摘下一个一尺多长的手电筒,把枪扛在肩膀上,跟在闺秀的身后,踉踉跄跄地下了石梯,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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