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yings：
前阵子，我采访了几个贷款整容的年轻人。
都是二十多岁。都想变美。都手头缺钱。
他们都选择了不同方式的借贷，用分期付款的形式，为整容买单。最多的花了几十万。
身边很多同龄人努力挣钱还房贷时，他们正同样努力地还“脸贷”。
过去几年，整容逐渐被人们接受。但钱一直是个门槛。
互联网金融催生了小额网贷和分期付款，钱的压力被分散了。它带来的直接结果是：
“变美”的门槛变低了。
有个男孩说，一些小额项目分期后，“感觉跟不用钱似的”。
“早做早美，等攒够钱，人都老了。”
随之而来的，是潜藏的风险：盲目整容、上瘾、高利贷……有个女孩为了整容，在读书期间就从小额贷款公司借了 6 万。
更让我惊讶的是，她签约时，看到了 600 多个大学生的整容贷款记录。
借了 16 万后，她说：我回不去了。
那些贷款整容的年轻人
自述：新世相的朋友们
采访整理：Cassie、琛琛
我从 2012 年底就开始做整形。多少次记不清了，总共花了大概四五十万。
大学时去兼职模特，发现好看的人那么多，为什么我长相平平？
毕业去教育行业当化学老师后，就去打了玻尿酸，用我的第一张信用卡，1 万块刷爆，哈哈。
一个月工资三四千，每个月还款要还 1000 多。我这个人没什么存钱的毅力，可以分几次付，就不用攒很久的钱了。
刚开始去咨询，我说我只能接受微整，手术不接受。但注射玻尿酸后觉得太神奇了，就有了动手术的心思，因为每年打一次好浪费钱。
到现在，五官的手术差不多都动了。
如今 90 后超前消费意识特别强，挺容易上瘾，因为真的太简单。
从刷信用卡到网贷分期还款，花钱不心疼了，决策也更果断了。
我第一次在 App 上用网贷分期整形，就下了 3 单。美白针、填充两个部位，还有一个项目，总价七八千，一个月还六七百。
大额的项目，手术费压力没那么大，对于小额的项目，就感觉跟不用钱似的。
其实整形也分好医生和一般的医生，钱多钱少有质量和效果的区别。如果一次性付，大概只能找一般的医生，做简单便宜的，还得分几次，做完鼻子再攒钱做别的。
钱的压力小了，就可以几个地方一起做，恢复期也在一起，不用做了一个再下一个，总在恢复期。
真没有想当明星当网红的心，我就是想让自己开心啊。
反正都要做，早做早美。看到自己变好看了，就更有动力还款啦。
像我们这样的美容店，大都有跟整形医院合作。如果有顾客想整容，我们就推荐她去合作的医院，推荐成功有提成。
一个 3 万块的整形项目，店员能拿到 1000 多。
竞争很大，同事们也都纷纷整容了。顾客来店里，就跟她们聊天加深感情，分享自己的经验，以前怎么样，整完后怎么样。
去年夏天，我也去那家医院整了，做了脸部填充，从腿上抽脂肪，移植到脸上去，让脸变得很饱满。
以前挺不自信的，读书时觉得别人学习比我好，家庭条件也比我好，很自卑。
变美后胆子大了，更勇于表达自己。上班能更主动地跟顾客聊天了。
我这个工作其实带销售性质的，要能聊，擅长沟通的话，顾客就喜欢你，这样的你业绩才高。
大部分顾客都关心整容贵不贵。现在流行网贷分期，她们都喜欢分期付款。但有些顾客，整完之后就不想给钱。不知道是还不起贷款了，还是耍赖。这种情况银行或贷款公司就会找上门催债。很影响信用的。
我还好。一个月工资七八千，整容两万多，加上利息一共三万，两年分 24 期还清。因为公司包吃住，穿工作服，一个月还 1600 也能承担。
感觉一边变漂亮，一边付钱，开心又轻松。
小时候很胖，被同学欺负，男生打赌打输了，就必须跟班上又胖又丑的女生说话，就是我。
上大学我瘦了，变好看了。新同学对我态度很好，上课男生会主动坐我旁边，那时候觉得，人真的是看脸的。
到了 20 多岁，发现脸上没那么多胶原蛋白了，没 18 岁那么好看，就着急、害怕。
大三时在老家那边的医院隆鼻、割双眼皮，效果都不好。16 年毕业后我来北京实习，去口腔医院，医生说我脸型凹鼻子塌，都是因为颚骨发育失常，建议做大手术正颚，十万块。
那个口腔医院和银行有合作，可以分期付款，利息 7% 左右。我就想爸爸给我 3 万，我自己存 3 万，信用卡刷 3 万，每个月还 5000。
刚开始工资每月 2000，爸妈帮我付房租，我就自己存钱整容。工资涨到 6000 时，我一个月能存 5000。
到现在我的脸花了二十万呢，大部分都是我自己毕业 2 年挣的。整形是我存钱、赚钱的动力。
我也试过申请小额贷款，结果没通过审核。后来加各种整形群，看到有人分期整形，3 万本金利息 9000 多，太可怕了。
觉得想贷款整容，还是先权衡一下自己的经济实力，学点金融知识，了解一下是不是借了高利贷。特别是学生妹，别拆东墙补西墙。
记得有次去一家医院见整形顾问，坐下来就跟你说哪里不好看，哪里不顺心：
“你是不是刚分手啊？有什么不顺利啊？现在的网红不是很红吗，一个月赚一万轻轻松松，还 5000 贷款没问题……” 他们有业绩要求的。
我到现在鼻子花了 5 万多，眼睛 2 万多，吸脂 2 万多，牙套 3 万，正颌脸型 7 万。鼻子做了两次，眼睛做了 5 次包括微调，面部吸脂两次。
所以说对手术要有合理的期待，不要相信导购和你说“做完就美过 Angelababy”。
整多了就容易上瘾。我没见过不上瘾的，不上瘾的可能是怕疼的。
还容易焦虑，追求完美。更容易注意到自己的不好看，一点点不好看就很不高兴，不擅长发现自己的美。
所以我打死也不借网贷。因为知道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会堕落的。
整形不光要勇气，还要钱呀。
很多人有勇气，卡在了没钱。分期付款提供了解决方案。
我分期做的鼻子，手术费 2 万 8，有 2 万是分期付的。
其实 2011 年就做了双眼皮，2015 年做了下巴，去年打了玻尿酸、做了鼻子。一路整过来，感觉如果是迟早想做，不如早点一起做掉。
基本上贷款还完了，手术部位也恢复了。早点变美是好事，等攒够钱，人都老了。
我刚离职没工作，每月投资收入 9000。手头没有很多现金，每个月还一点对我来说更合理。
我是做金融的。在决定分期之前，一定要评估自己的压力和风险。一定要知道月利息是多少，还款形式是先本后息，还是先息后本，利率是否能接受。
比如我了解过一个银行的信用卡分期是 7 厘 5，整形贷款机构是 7 厘，比信用卡还低，相对可以接受。另外，分期时间越长，利息越高。
我青少年时期有些阴影，很自卑。但哪怕我现在全整完了，还是不够自信。
才意识到很多心理上的问题，不单单是靠改变外表就能解决的。
持续整形的人，应该去整心。
很早以前有首烂大街的《猪之歌》，上学期间男生会对着我唱。因为我的蒜头鼻很像猪鼻子。
所以脸上第一次动刀子，是做鼻翼缩小。
不敢跟父母说要整容。大三暑假前，就跟家里说手机被偷了，爸妈给了 5000 买新手机。实际上是我卖了当时新款的 iPhone，凑了 8000 块去做手术。
真的变美很多。打了玻尿酸在鼻根部，很挺，自带高光的感觉。
来上海读研后，我每个暑假都去做医美，从 2015 年到 2017 年初，我在跟美容机构合作的小额贷款公司借了本息共 6 万块。包括打 4 次肉毒杆菌、2 次光子嫩肤、1 次胸型矫正。
前期咨询时，工作人员给了我几个套餐，6 万（利含息）那个是倒数第二便宜的，出示学生证、身份证就可以借贷了。
工作人员让我看了电脑里的 Excel 表格，密密麻麻全是上海各大高校学生买套餐的信息记录，大概 600 多条。所以，我不到一个小时就签了贷款协议。
贷款分 24 个月还清，每个月 2500。这只是手术本身的费用，加上辅助药物和保健品，我每个月在整容上要花 3200。
我开始给朋友的摄影工作室当模特，接些车展的兼职，每个月平均能赚四五千。从 2016 年开始，已经不愁生活费了。
有本科的同学在群里说我整容后傍上大款当小三，气得我当晚就退群，把朋友圈设置为对本科同学不可见。
确实有一些有钱的社会人士会追求我，送一些名牌包包给我，前男友又主动加了我，想复合。我也确实因为外表吸引和认识了很多富二代，现任就是在一个趴上认识的。
我不否认这是个男权社会，女生的美经常会被当做一种迎合和附属。但我并没有插足别人的婚姻当小三。钱都是自己赚的。
我想，为什么明星整容就理所应当，普通人就不能追求美？
我脸上、身上现在已经动了不下 10 次。只有两次意外情况：一次是打完肉毒后，两天合不上眼，就是电视剧里那种死不瞑目地状态，得用手去拨。另一次是去年做大腿的抽脂，左侧大腿内侧一个手掌大的淤血半年都散不掉，一整个夏天没敢穿短裙。
2017 年初，我又在分期贷上借了 10 万。用于肉毒杆菌、玻尿酸的两个疗程，还有一系列的美容套餐，2 年的美体课程，空中瑜伽什么的。现在每个月要还利息 4680。
胸型矫正后我还是不满意，医生推荐我做一次性的隆胸，一劳永逸。我想去泰国做隆胸，大概要 8 万，但我现在的月薪拿到手只有 8000 多，已经到分期贷款的最高额度了。我想众筹。
如果有人愿意帮我众筹，我可以帮他们免费代购。或者等我积蓄变多之后，再还给他们。
我已经 26 岁了，青春不等人。
如果没有分期的这种形式，我可能只会给我的鼻子做整形，因为这个执念已经太深了。但是有了这种延缓式的消费，才能够给我一步步的“改造”提供基础。
无论如何，我现在也是回不去了。
这条路走到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
读后思考：
为了变美而付出的，可能是努力，也可能是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