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刀的大侠叫刀客,弄剑的大侠叫剑客,而我,是个玩叉子的,别人都叫我叉客。你们一定没怎么听说过我,我原名端木亮亮,生活在明朝宣德年间,我家住兴安岭的一处偏僻的小山村。
我爹叫端木宏,是个卖烤鸭的粗人。他说男儿当四海为家,惩奸除恶,戎马一生。我问他,你从未出过村,如何知道那么多的道理。他说他是听说书的说的,豪杰英气,风流倜傥。
他说孩儿啊,你应该练武,你应该会一门兵器,你应该有一把称心如意的兵器,大侠都那样。我说,大侠不是舞刀就是弄剑,太俗套了,我想学点更厉害的,不知道家里有什么祖传的兵器吗?
我爹笑而不语,拨弄着叉烤鸭的叉子,他问我,亮亮,你喜欢叉子吗?我考虑了很久,我觉得这玩意太逊了,刀客剑客都是用鞘把武器包起来背在身上,我背一把叉子,一点也不帅。不过我也想了,叉子长,威力大,于是就同意了我爹的说法,我喜欢叉子。我爹从牲口房的角落里拿出一把黑漆漆挂着马粪的叉子,递给我说,亮亮,这把是祖传的镔铁二齿叉,我会把我平生的绝学都传授给你。
我爹说,叉有二齿和三齿之分,二齿的是叉肉的,叉草的,三齿的是叉粪的。
我爹说,人世间天行有道,善恶有报,你需要自己去领悟。强者自强,弱者恒弱。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没有完美的人,也没有不败的神。
我爹说,弱者之所以成为弱者,是因为他们不懂的强大的力量,也是不想承担强者的责任,又或者是他们只想鱼肉一生,平凡终老。
我爹说,女人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兵器,她可以要你的命,也可以给你她的命,多少英雄豪杰没有死在决斗场,而是死在女人手里…
他说了很多很多,他教了我很多很多,一把镔铁叉,在我的手里变成了一件寒光闪闪的武器。我爹说,你出师了,但是你的镔铁叉需要血祭。我并不知道什么叫血祭,直到那天我爹与我决斗,他手里两把烤鸭叉,一出手就是我的要害,三十八个回合,我爹被我的铁叉刺中胸口。
临死前他说,你不叫端木亮亮,你是云龙镔铁叉第十二代传人解德龙,你祖上是梁山好汉。一生短暂,任由你去闯荡吧。
我终于明白,原来这就是我爹说的血祭。瓢泼大雨中,我仰天长啸。匆忙埋了我爹,就逃离了那座小山村。开始了我的叉客生涯。
我遇到的第一件事是一伙强盗抢了两个赶路的商人,我远远的看着强盗掳了商人的财物,又要伤他们的性命。我有些不解,我问强盗。
“钱财已经给你,为何又要伤他的性命?”
“我们只是怕他们报官,惹出是非。”
我想我是理解他们的做法的,所以我并没及时的出去相救,在两个商人哭哭哀求声中,我选择了旁观。这不怪我,毕竟我并没有理由去救下这两个人,而且我也不认识他们。强盗这时候突然对我说。
“壮士,入伙吗?这两人可算你的投名状。”
“我并没有兴趣做强盗。你快点吧,给我一个杀了你们的理由。”
我说到。但是那一伙强盗却并没有因此而愤怒,为首的老大居然走到我眼前跟我攀谈起来。
“你是何人,为何口出狂言。居然还想要了我们黑虎岭八兄弟的命?”
“我只是个路过此地的人,打算去看看这个世界,了去我爹的遗愿而已。”
“你就不怕我们伤了你?”
“你们对这两个人,是强者是恶人,你们对我,是弱者是恶人。”
刀剑有情,铁叉无眼。八个人一共用了九叉。
“好叉法!我们,死而无怨!”
我想他们死的时候应该不会太痛苦,每一叉都是命中胸口。只是那个胖子肉太厚没有叉透,才又补了一叉。两个商人并没有对我多感激,他们说方才我居然怂恿强盗快点杀了他们俩,埋怨我冷血无情。于是他们两个就永远的闭上了嘴,金银细软悉数被我带走。
世间怎会有如此忘恩之人如此聒噪之人,既然性命已保,说些没有的又是做什么呢?活下来不就应该感激我吗?我不明白。
第二件事是在一家高档的客栈碰到了一名剑客,他坐在角落,一身绫罗绸缎,左手持一把折扇,右手端酒,眼前是四盘下酒小菜一壶风不度。桌上还放了一把黄穗头的黑鞘长剑。
我听周围有人喊他大侠门冬。这时外面传来打斗声,两个人扭打着,滚进了客栈。大侠只是看看,并不在意,即便是有人拿出了匕首他也没有丝毫表示。我走到他眼前,落了座,把我的叉也摆在了桌子上。虽然不重,但是放下的时候,还是发出了咣的一声响。
“敢问这位兄台姓甚名谁,师从何方神圣?居然用一根铁叉作为武器。”
我并不在乎他的询问,我只关心他什么时候才能出手救助那两个人。
“我叫解德龙,没有师父没有门派。只是你作为一名剑客,一名大侠,你为何不去阻止他们打架呢?”
“一来,我觉得他们两个都不需要,二来,他们自己的事为何要我来帮忙呢你说。”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我们两个喝酒,他说他是名震中原的剑客,败在他手下的人有上百人,就连王候都想约他一起喝酒,他说他今天很高兴。
我说,你就算是大明第一剑客又如何呢,也只是剑客,你也没惩恶扬善没有做什么好事,不是吗?
他无言以对,愣是憋红了脸。一定是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所以他没有准备好如何回答我。最后他反问我,
“你辛苦练武最后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那些付出的时光吗?你打败了别人,你不断的打败别人最后你就会觉得自己是个英雄,是个大侠,别人都怕你都仰慕你。”
我不太理解他的思维,毕竟我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让别人怕?让别人仰慕?那又如何呢。
“那你把我打败了吧。”我说。
“生死局?”
“嗯。”
他死在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以为一个玩叉的无名鼠辈会在第一回合就被杀死,然而并没有。一生风光无限,死的时候却十分狼狈。很多人都是摇摇头,说一句,徒有其表,空有其名啊。
他没有做什么恶事,也没有做什么好事,他却死在了客栈门口的空场上,伤口很快就爬满了苍蝇。越来越多的人来恭贺我,愿与我结为兄弟,但我没有回答。我抓起叉子,离开了那里。江湖上开始有了我的故事。
可是我并没有兴趣再去只要什么故事。我觉得江湖不过如此,追求的都是一些舍本逐末的东西。一些虚无的满足,一些野心,一些贪婪。人人嘴上都在排斥这些,但却都在追逐。我在北平郊外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开了一盘烤鸭店,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没有人知道我曾经杀过人,我只是个继承父亲衣钵的卖烤鸭的人。
所以我才有幸认识王府里的郡主。她游玩的时候被一群人围住了,随从也被杀了,她也要性命不保。我想,一个弱女子又有什么错,要遭杀身之祸呢?我问那群人,为何要杀人,他们说,王爷收租太狠,逼死了他们村很多的人,他们要杀了郡主报仇。郡主听完没有反抗,而是安安静静的等待死亡的降临。我想那时候她一定是在提她父亲赎罪,所以才慷慨赴死。我想她的举动比有些英雄好多了,高尚多了,至少死得其所。
千不该万不该,那群人不该还想着杀我灭口。于是三十几口人,曝尸荒野。郡主得救了,她说谢谢壮士相救,我的父王一定重重有赏。我说,我不是要救你,我只是在救我自己,我并非英雄,也非草寇,你快快回家去吧。
她说她不走了,她要陪着我。她说她不喜欢王府,她想陪我平凡一生。我说我无依无靠,只是一介山野村夫,如何伴你一生?她说她的命已经是我的了。
我爹曾经说过,如果有女人可以把命给你,你就收下吧。我并没有什么兴趣收下一个郡主,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村里的泼皮多瞟了她一眼,第二天死了。欠我16吊烤鸭钱的无赖,死在村口的河里,三个要饭的在吃了我送的一只烤鸭后又偷了我三斤鸭屁股,死在了三里地外的树林里…。
我觉得他们该死,一个是不能淫,一个是不能赖,一个是不能偷,他们给了我杀的理由,我并不在乎他们的性命。其实,我也并不在乎我自己的性命。我有在乎的东西吗?以前我总觉得没有,直到郡主生下我的孩子。郡主难产,我请了两个接生婆来帮她接生,最终孩子的命保住了,郡主死了,接生婆也死了。
我爹说,天行有常,善恶有报。那些人的确该死,倘若有一天轮到我,我一定会慷慨赴死不皱眉头的。杀了那么多人,我也只是觉得恍如梦境,竟突然到了现在。
我又在前门外开了一家烤鸭店,独自扶养着孩子,那是个男孩,和她妈妈一样漂亮的女男孩,我叫他端木俊俊。我告诉他,男儿当四海为家,你应该出去闯荡一翻,有仇就报,快意江湖。
他说,就喜欢吃烤鸭。
我把我爹跟我说的,通通跟他说了一遍。
他说,我都懂,可是,我就喜欢做烤鸭,吃烤鸭。
我说,我们家有祖传的云龙镔铁叉,你是第十三代传人。
他说,叉鸭子的吗?
我说,你难道就不想成为英雄?无人能挡的大侠?
他说,那又如何,不如做烤鸭,吃烤鸭。
那年他十八,因一泼皮说我们的烤鸭味道不好而争吵,被当街刺死。
十里长街,血流成河。足足杀了二十一个人才找到那个真凶。他面如死灰,颤颤巍巍的说,我该死,该死。我说你的确该死。长叉穿胸而过。
深夜月光下,我把一柄镔铁叉耍的呼呼生风,流光溢彩。
如果他还在,他一定会说,好叉,可以叉只大鹅。
第二天,早晨,来了几百官兵。为首的人问我说,滥杀无辜,死有余辜!
我说,天行有常,善恶有报。我听天由命!
我挥舞着叉子,却挡不住那满天的弓箭。
如果他在,他一定会说,这样入味。
如果她在,她一定会说,冤有头债有主。
如果我爹在,他一定会说,看吧,这就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