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事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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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吴师傅大锅小灶的在院子里一字摆开,蒸锅都有三、四层,蒸锅底下是柴火烧着的钢灶,几个蜂窝煤炉子炖着排骨藕汤、鸡汤、、、、、、一时满院飘香。炊事员出身的吴师傅正在为他的十岁女儿做生。

吴师傅矮矮的个子,戴副眼镜,说话一板一眼的,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是这个医院的医生。但他的日子不比医生难过,逢年过节,食堂给职工打牙祭,他家就会好吃好喝的供着,平时想给他宝贝儿子吴天足和女儿吴天亚改善、改善伙食,凭票供应的猪肉对他来说也不紧张,汽水肉啊也是偶尔为之的。

这个月“来会”的钱轮到吴师傅收款了,“会”里有6个人,300元钱。吴师傅琢磨着要盘下以前的邻居刘旺出手的辅面还差150元,他找到分管后勤的项鸿南:
“能不能借我150元钱,半年,我以170元还给你,行不行”?
项鸿南从部队刚专业,吴师傅瞄准了他的转业费。

铺面到手后,吴师傅拿着房契,在回家的路上翻过来反过去地看了又看,禁不住“咯、咯、咯”地笑出了声,引得路人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小个子、戴个眼镜的老头。至此,80年代中期的时候,吴师傅把他小时候住的那条街的几个铺面买的差不多了。

女儿吴天亚过了10岁生日后,望着个子冲冲的长,快有吴师傅高了。自从搬到这个院子住以后,吴天亚看见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好像都很文雅,低头、抬头都在忙着自己的事。虽然自己的吃穿不比别人差,甚至比隔壁的大自己2岁的王超都要好一些,但她总还是觉得自己的爸爸鬼头鬼脑的,找人家买房子、把房子租给别人总是讨价还价,斤斤计较;妈妈朱师傅也是在工厂里正上着班,又要“溜”出车间收房租,她很不屑于他们的这种“低档次”。

吴天亚很羡慕她家左边邻居张医生家,3个女儿,最小的张琳霞也比吴天亚大四岁。吴天亚想着法子和她套近乎,看着张琳霞集邮,还是一些老邮票,吴天亚不知从哪儿弄到一张开国大典的票,讨好地给了张琳霞,看着张琳霞生炉子,忙不迭地把自家劈柴给她烧。张琳霞家经常有同学来,有找他大姐跳舞的,有找他二姐一起画画的,他们家的书架上也是放了好多书,张琳霞还在书架上挂了一幅她自己写的毛笔字“宁静而致远”,吴天亚不全懂,但知道是好句子。

高考恢复后,院子里一下有了几个大学生,张琳霞、王超都去了省城读大学。哥哥天足不是学习的料,知青招工回城后进了一家宾馆当大厨,吴师傅觉着挺好的,朱师傅和吴天亚却耿耿于怀。

这天,吴天亚放学回来,朱师傅把吴天亚叫到里屋,神秘地对吴天亚说:
“我买了张银行卖的奖票,今天开奖 ,我们来对对号码。”
吴天亚没当回事,一头倒在床上,只听朱师傅说:
“末位0,对上了。”
“倒数第二位5对上了。”
“倒数第三位7也对上了。”
吴天亚还躺在床上,漫不经心的:
“不会吧。”
朱师傅接着对号:
“倒数第四位8 也对上了。”
吴天亚欠了欠身,一下坐了起来,说:
“快看看第一位数!”
“第一位数3 对上了,38750,啊,特等奖,特等奖唉。”朱师傅高兴得尖叫出来。
“啊,特等奖。”
吴天亚也叫了起来,她站起来看了一眼对上的数字,就倒在床上“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朱师傅也倒到床上“咯咯咯”地大笑,此起彼伏的大笑声,连隔壁的黄医生家后来都说“怀疑你们是不是中奖了”。一万元的奖金就这样“砸”到吴天亚家,朱师傅说:
“这是天足的工作没安排好,老天爷给的补偿啊”。
吴师傅不想当这“万元户”,他在“现金”或“房子”二者之间选择了位于市中心的一套两室一厅。

第二年,吴天亚高考落榜。她一心想着像张琳霞那样生活的想法落了空。她严正警告父母:
“我不会像哥那样随便去当个厨师的”。

吴师傅没有办法,他又在院子里架起了大锅小灶,他请来了医院的院长来家里吃饭。解决职工子女就业问题在当时是单位义不容辞的责任,虽然在别人看来吴师傅有点“那个”,但隔壁邻居也都没有什么说辞。

不久,吴天亚被安排进了医院做护士。一应的招工手续办好后,她就被送进了卫校学习,她也成了有书读的人,她也能够拿到一个文凭(虽然是中专文凭),吴天亚觉得很满足了。

02

朱师傅的工厂本来就是大集体的,开始实行经营承包责任制后,她就无事可做的回家了。她现在就是专事吴师傅买的那些铺面的租金收缴。个体户开始被提倡,所以铺面的生意很红火,朱师傅也忙得不亦乐乎。

最让朱师傅高兴的是,天足娶了媳妇进门,吴天亚也在一家医院实习时,和一个骨科医生好上了。朱师傅和张琳霞的母亲说起时,那个自豪和满足呀,一个劲的称赞:
“哎呀,把个天亚宠得呀,一口一个公主地叫。”
在外人看来,吴天亚和这个骨科医生也是一对很般配的“郎才女貌”。

吴天亚的婚礼在天足的宾馆设宴。骨科医生徐文彬,家在农村,母亲守寡带大他和妹妹。吴天亚很通情达理,全房家具徐文彬只象征性地给了点钱,什么“三转一响”,冰箱、彩电、床上用品等都是吴师傅、朱师傅他们包了,他们对女婿这么会读书很满意,对女婿能这么宠爱吴天亚很满意,只等再添一个小外孙,那就完美无缺了。

吴天亚的婚姻不知不觉进入了“七年之痒”,吴天亚的儿子徐栩也在学前班就读了。这几年里,徐文彬参加“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在农村呆了近一年,吴天亚在娘家的帮衬下也顺利将徐栩带成了一个人见人爱的小男孩。

这一天,吴天亚班上有事走不开,她打电话让母亲去学校接一下4点就放学的读学前班的徐栩。朱师傅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向学校奔去。

从小巷拐向大道后,朱师傅加快了步伐,这个年纪了,她很小心地看一会路面,看一会前方。当她再一次抬头看前方时,她看到街对面和她迎面走来的女婿徐文彬,身旁还有一个女的,显然不是天亚。

朱师傅有些好奇,收住疾速的脚步,站到了一棵梧桐树旁,观察着他们的动静。只见他俩有说有笑,激动处,女的挽住了徐文彬胳膊;可能又是说到了高兴处,女的撒娇地抽出挽徐文彬胳膊的手,在他背部拍了两下。看样子,他们是要去到城外,这条路上已经人烟稀少,城外更是难得见到一个人。朱师傅看不下去了,因为是还有任务在身,她向徐栩的学校走去。

晚上,吴天亚去父母家接徐栩,朱师傅开的门,她一把将吴天亚推到自己房里,正要开口问吴天亚,吴天亚已经猜到了什么,直接说:
“徐文彬提出离婚了”。
“这个挨千刀的!”朱师傅一脸的气愤:
“怪不得我今天看见他和一个女的亲热地走在街上”。
“那是他们在'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时好上的,已经有大半年了,他们医院都传遍了,我上个星期才知道。这一个星期他都在找茬,摔摔打打,可怜徐栩,他害怕得站在我们中间——你们要是离婚,我就去死”。
“不能离!”朱师傅右手在上方有力地一挥,仿佛事情就要这样定夺。

徐文彬有一个星期没有回家住了,他几次三番催促吴天亚快下决心去办离婚手续。这天,徐栩被送到外婆家后,徐文彬敲开了只有吴天亚一个人在家的门,他们谈着、谈着就又谈崩了。这个决意要离婚的人,还是当初把吴天亚捧为公主的那个徐文彬吗?吴天亚感到陌生、恍惚,徐文彬振振有词地数落:
“你不理家务,邋里邋遢,没有计划,不会安排、、、、、、”,
吴天亚怒不可遏:
“滚,给我滚出这个家门!”

为了把离婚对徐栩的伤害减到最小,吴天亚选择了7月份,徐栩放暑假的时候和徐文彬办理离婚手续,她安排徐栩住在自己娘家,这样缓冲一下,不会让徐栩陡然感到家中的变化,她再慢慢地做徐栩的心理疏导工作。

拿到离婚证书的那一刻,吴天亚有一种天塌地陷的感觉。一种被抛弃的凄凉,一种遭遇背叛后的伤感,吴天亚把自己关在房里哭了半天,掏心掏肺地哭,无遮无拦地哭,肆无忌惮地哭,直哭得手脚发麻,头脑发晕,她倒在床上天昏地暗地睡到第二天早上,昏昏沉沉地起床,简单梳洗后,她胡乱地填了一下肚子就去上班了,生活还得继续啊。

03

徐栩在外婆家过的这个暑假开心、快乐,吴师傅和朱师傅把他领着在各个公园里玩,什么过山车等游戏只要说买票,赶紧掏钱,唯恐慢了一步,不让进去。

假期过完,徐栩就该上小学一年级了。吴天亚找出户口本去给徐栩报名注册,看到户口本上徐文彬被移除本户口,吴天亚的心像被什么狠狠地扎了一下,她幽幽地把用完了的户口本随手放到了床头柜的抽屉里,把房子打扫、整理了一下,虽然和以前没有变化,她还是对徐栩编了一个谎话:
“你爸爸去省城进修了,要一年的时间呢。”
她想让徐栩慢慢适应没有爸爸的日子。

徐栩和对门的王佳宁分在一个班,上学、放学都同进同出,两家人谁有时间谁接送孩子。徐栩学习好,男孩子里也不算太调皮,老师让他当了班长,日子在流水一样的缝隙里穿过,一晃又到了暑假。

假期作业还是像平时一样,一周一篇日记,叫周记。那天,一起做作业的王佳宁看到徐栩写的《我的爸爸》的周记,突然对徐栩说:
"你哪有爸爸呀,你爸、妈离婚了。"
"没有,我爸爸出去学习,就要回来了。"
徐栩记住了妈妈说的爸爸去省城学习一年。
"我没有骗你,大人们都这么说的。"王佳宁一脸的诚实。

徐栩懵圈了,他收拾好文具、书本回到家里,一种被遗弃的不祥的感觉让徐栩无法安静下来,他翻相册,相册没有动,爸爸还在相册里;他翻衣柜,爸爸也有衣服在衣柜里;迷惑之际,他在妈妈的床头柜里看到了那个户口簿,户口簿里爸爸的户口标注的红字“移出”,他想起王佳宁说的:
"你哪有爸爸呀,你爸、妈 离婚了。"这句话在他的耳边反反复复。

徐栩情绪的低落让吴天亚深感不安,她和父母、哥哥商量后,决定把真像告诉他,让他直接面对。

这天,吴天亚正在手术室里任主班护士,被报信的小同学叫了出来并告知"徐栩出事了"。吴天亚只取下了手术帽,穿着手术服就随小同学奔向出事的河边。

靠着城边的一方池塘,平静如许,被踩平的杂草上躺着被同学叫人来救上岸的徐栩,吴天亚先是强忍住悲痛,还想实施急救,可当她确认徐栩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时,她疯了一样地抱住儿子冰冷的身体大叫着"徐栩,徐栩",撕心裂肺的哭声仿佛平静的河都被颤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薄荷味的草香,让吴天亚清醒并慢慢镇定,她总觉得这种草香味很熟悉,好像有儿子身上的体味。她想起同学们说的,他们在河边玩的都要回家了,徐栩却非要下河去玩,等同学们再回头看徐栩跟上来没有,却不见徐栩,只见水中有波纹。吴天亚想起徐栩曾站在吵架时的她和徐文彬中间说的:
"你们要是离婚,我就去死"的话,泪水像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徐栩的后事,吴天亚已无心办理,她已身心憔悴,只有依靠吴天足操办;吴师傅不停地煨汤,精心地为她调养;朱师傅总是前脚跟后脚的,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日子就这样在慢慢平复伤痕后过了半年,吴天亚的情绪缓和了许多,她时常在空气里吮吸那种草香,体验那种草香,有时都有点贪婪,她就这样在草香的氛围里幻想着,过着每一天的日子。

04

吴天亚身体恢复后开始继续主班、副班的倒着,日子就这样细水长流的过着,她感觉不会再有更坏的事情发生。临近春节的一天,传达室大爷的一声“吴天亚,电话”,把吴天亚又着实地惊吓了一下,她内心七上八下地抓住听筒,却听见电话那端传来父亲吴师傅的声音:
“天亚,快回来呀,你妈妈洗澡时去世了。”
这个消息让放下电话的吴天亚如五雷轰顶,她一路“呃呃”地哭着向家里奔去。
因为中午暖和,朱师傅烧好一大木盆水洗澡,却坐在木澡盆里一口气没上来,走掉了。吴天亚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她实在是受不了,急火攻心,晕倒在地上。

失去了儿子,又走了母亲,婚姻也破碎,吴天亚不知道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半年后,吴师傅又娶了个老婆进门。据说是这个刘氏主动追求,硬是说通了吴师傅娶了她。这个刘氏一辈子没有工作,丈夫很早就去世了,她带着2个儿子艰难地过到现在,听说她那条街上铺面的拥有者吴师傅死了老婆,她觉着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体制内的炊事员虽然在单位不是好职业,而在刘氏这种街道妇女眼里可是个“钻石王老五”,再加上吴师傅还有那些个房产,刘氏觉得这个目标要锁定。她就这样成了吴师傅这三室一厅的女主人。

吴天亚再回娘家时,温馨的感觉完全找不到了,后妈刘氏对吴天亚的到来很不欢迎,吴天亚对父亲吴师傅亲热一点,刘氏就不高兴了,就要甩脸子给吴天亚看,坐在车上,走在路上,她一定要把傍在吴师傅身边的吴天亚拉倒自己身边,把她自己夹在中间才算消停。为了父亲生活有人照顾,吴天亚都忍了。可是挡不住夜深人静时对母亲朱师傅地深切思念。

这天,吴天亚的生日,吴师傅把天足还有刘氏的两个儿子叫到家里为天亚庆生,吃、喝到高兴处,吴师傅说:
“天亚,以后那些铺面收房租的事情是不是由你来管,接你妈的。”
吴师傅的话音刚落,刘氏就开炮了:
“凭什么让天亚做这个事呀,这前头还有三个儿子呢。”
什么:“克母、克子。”
什么:“自己的小家都罩不住,这大家的家业也会败在她手上。”
最后她总结,吴天亚是个“丧门星”。

吴天亚被这一通炮轰给轰得没有了脾气,这是她的生日宴,她却得了个“丧门星”,她不无沮丧地走出了父亲的家门。她走啊走啊,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也没有感觉,直到闻到了那种草香,她贪婪的吮吸着,生怕一阵风儿把草香味吹没了。等她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看到自己走到了长途汽车站,她想也没多想,就买了一张票,消失在了吴师傅的视线之中,消失在了天足的保护之中。

她坐了汽车坐火车,她走出了自己生活了31年的省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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