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砖垒起的圆形花坛里草木苍绿,花坛后面那株老柳树枝叶飘零,花坛前面不高的钟塔在黑暗里轮廓分明,当我死的时候,这是我眼前全部的景象。
雪粒冰冰凉,飘满在我身上,我好像有点冷,也有点困。缩了缩爪子我低下头,缓缓闭上眼,恍惚间我看见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
是帕克啊……你终于来了……我一阵又一阵地哆嗦,许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黑夜,有一双温暖的手,抱起了我。
一个深灰色眼睛的男人,顶着一头浅灰色的小卷发,唔,他的手好温暖,我情不自禁地蹭了蹭他的手,他嘴巴开开合合,不知道干什么,但好像很高兴。
夜很黑,也很冷,我舔了舔爪子,眨巴眼睛,刚好对上他的那双深灰色的眼睛。他的眼里有一种细碎的光,看的我好暖和。我顺从地被他抱在怀里,安心地跟着他回去。
他的家很大,但他竟然试图把我关在小黑屋里。我不管,小黑屋里太冷了,我要去找他,他可暖和了。我闻着他的味道上了楼,空气里多了一丝香水味,我看到一双脚,不假思索地舔了一下。
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喊,我好像闯祸了。
他抱着我不知所措,另外一个女人尖叫着赶我俩下了楼。这次更过分,不是小黑屋,而是房子外的棚子。真的很冷诶!我在黑暗里不甘心地抗诉着,扑上去咬木门,纹丝不动。
我沮丧地趴在他给我布置的窝里,听着门外呼呼的风声,寒冷从门缝里蹿入,蔓延了我的全身。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冻昏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朦胧间我看见了一双深灰色的眼睛。
他抱着我来到小黑屋,跟我一起看一个会发出声音的彩色方盒子,他还吃着一盒黄色咔嘣脆的东西,那玩意儿很香,我光顾着埋头吃了,连他什么时候睡的我也不知道。
好吃,真的好好吃,可惜一下子就没了。我舔舔他的脸,无可奈何地趴下身子,想暖和地睡一个觉,那个尖叫的女人又过来了。
于是我被很无情地放置在一个很温暖的窝里,我还很没骨气地睡着了。
第二天他抱着我在外面兜了一圈,我那张脸都要被各色人给摸大了,我缩在他的袋子里,看着一件件色彩斑斓的衣服,闻着混合着肉与皮革,铁与木头的味道,莫名地还是觉得他闻起来最舒服。
回家他把我放在地上,丢了一个球出去。
他在干什么?我歪着脑袋坐在那,不知道他要干嘛。
他又把球捡回来,又丢回去。捡回来,丢出去,我眨眨眼睛,明白了,他该不会是想要我跟他玩那种愚蠢的捡球游戏吧?
拜托,我可是秋田犬!你以为我会跟你玩这种普通狗才玩的游戏吗?我继续坐在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卖力示范,他甚至趴在地上,像我一样地爬。
对没错,他不仅像我一样地爬,他还用嘴叼起了球!噢作为一条狗,我都觉得眼前这一幕辣眼睛。
我躺下去肚皮朝天,开始打呼噜。啊,柔软的绿草地,芬芳的泥土味,还有一个傻主人。
他始终没有放弃尝试,努力地想让我学会捡球,可我学会了另外一种本领:等。
每天早上他都要去到一个会动的铁箱子里,傍晚才回家。他不让我跟着,可能是嫌我胖吧。我只好颇为不舍地摇了摇尾巴,转头慢慢走回家。
好无聊啊,没有他在的日子。我趴在草地上,眼珠子一动不动,抽了抽鼻子。女主人拿了一袋好吃的饼干出来,我俩就一起坐着,一边吃饼干一边任由她给我顺毛。
当我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的时候,想想自己作为一条秋田犬,居然这么不思进取,整天吃吃喝喝睡大觉。可是管他呢,狗就不应该思考这样的问题,我应该先睡一个午觉,再继续吃。
下午的时候我闻到一阵熟悉的味道,本能地循着味道飞奔到早上和他分离的地方,红砖垒成的花坛上有一块秃了的草地,我就蹲在那等着。果不其然,没过一会他就来了,深灰色的眼睛看到我的时候眯成了一条缝。
啊你终于回来了!我抱着他不住地撒欢,一人一狗,慢慢地踩着下坡的红砖路,背影渐渐沉淀在夕阳里。
大家都夸我聪明,因为我总能很准时地飞奔过去,等上一会儿就接他回家了。火腿店的老板和老板娘都偷偷地给我塞火腿,还嘱咐我不要给对方知道。热狗摊的大叔每次给我的热狗都特别香,在各色温暖美好的目光里,我知道这就是我想要过的生活。
他的女儿结婚了,还有了小baby,可我好像越来越老了呀。帕克也是,他笑起来皱纹更深了,不过还是对我很好,给我做全身按摩的时候卖力又认真,我超喜欢他的。
一切都发生在一个阴暗的早上。很冷,天上隐隐有要下雪的样子,我心里很慌,好像有种不详的预感。看到帕克的那一刻,那种预感更强烈了。直觉告诉我,不能让帕克走!
我拼命地叫啊叫,可是他只是困惑地看着我,不住地安抚我,摸着我的头,试图让我冷静下来。那种让我心惊肉跳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突然挣脱开,叼了一个球出来,放在他手里。
他笑了,看着我点了点头,把球丢出去,我飞速跑过去叼了回来。然而他眼中只有赞许与惊讶。帕克!帕克!你还不明白吗?我急得不停转圈。
帕克却一直对我笑,正如这些年来每天他告别时的笑容那样,很温暖,可是我心底越来越慌。
他还是走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来,我等到深夜,冰冷的雪花飘满肩头,犹如我第一次遇到他那样的寒冷。
怎么可能呢帕克,你怎么可能回不来啊。你怎么可能会把孤零零地我丢在这里呢。没关系的,我等你就好了,就像这么多年来的那样,你一定会来跟我一起回家的对吧,热狗摊的大叔给你打包好了咖啡,你再不回来就要凉了。
帕克,帕克,我在这里乖乖的,绝对不乱跑,这样你回来一眼就能看到我了。我可是世界上最乖最聪明的秋田犬呐,等你回来我叼球给你看好不好,好不好。
我这一等,柳树绿了9次,大雪也飞满了9个冬天。
我这一等,就是9年。九年了好多人都抱过我,他们都哭了,他们都告诉我,帕克回不来了。
我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一群大骗子,帕克怎么可能不回来?他还要回来给我做全身按摩呢。
我等,我很有耐心的。
终于啊,还是一个漫天飞舞雪花的夜晚,我等到帕克了。多可惜我不会说话,不然我要告诉他,我好想他。我抱住了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有一片雪花,掉落在我的鼻头上,再也没有融化,多漂亮。
(本文自电影《忠犬八公的故事》改编,不喜勿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