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丝白练是生涯——思翁大展巡礼(二)楷书帖和《天马赋》

二、董展上的困惑

除了《行穰帖》的董其昌长跋、大字跋以外,别的作品也有使人困惑的地方。为了找到董思白书作的标尺以便对照比较,不妨从他留在生命尽头的书作往回看。

《董其昌年谱》(以下称《年谱》)记载,思翁在崇祯八年(即1635年)致仕退隐,于次年九月游岱(指去世,陈继儒语:“思翁九月廿八日戌时,已游岱矣)。就在董思翁仙游的这年,他还一度保有旺盛的创作生命,为老友的文集作序、抄经文、写山水,仅《年谱》记录的题跋、作序、留下翰墨的雅事就达二十六件之多。


乌丝白练是生涯——思翁大展巡礼(二)楷书帖和《天马赋》_第1张图片

董公在一幅《山水轴》上题跋:“近余告老归,精力尚健。史称画家以烟云供养,信不訏(訏写作言字旁一个亏,訏是正体字。訏音虚,指夸大、诡伪)也。玄宰识(识音志,指记下)。时年八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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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崇祯九年的一件《敕诰册》,在这次大展的一个小厅里陈列。它是思翁抄录御赐董家皇恩的圣旨,笔墨显得诚惶诚恐,已经收敛到极致。看到作品里苍劲但透着轩昂的笔意,顿时让人奇怪不少名帖、名画上据说是董思翁“晚年力作”的那些题跋,焦枯、欹斜甚至孱弱,它们在这幅书帖前如何还敢称“人书俱老”?这个词已经被用得没有新鲜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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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中“辉”和“每”这样的字,最后一竖和一横分别意外地偏轻和失位。但仔细品读,略带缺憾才是这位耄耋翁自然的笔力。高雅的审美观念溶于血液,意在笔先,让襟怀流露于两间,别有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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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把这一帖当作董思翁泛晚年作品的标准件,“董帖”泛滥,凡是低于这幅书作的都应存疑。


1、楷书

此时看展出的这一幅楷体书作,显得更加谨小慎微、甚至让人顿生疑窦。我不由划出其中的这些败笔(其实几乎没有一个字达到董其昌的高度),试问它怎么能和董思翁攀上关系?尤其诡异的是,里面“董”和“其”字也都这么娇羞,那最根本的逻辑都难以成立。


乌丝白练是生涯——思翁大展巡礼(二)楷书帖和《天马赋》_第5张图片

从文意看,此时董其昌已任翰林院编修,而董字当时已经名动天下,正是天纵其才、意气风发的时候,还会写出这样生涩、稚嫩的字来吗,特别是在抄录圣训的时候。

如果说这是董其昌,那倒符合康有为的评论。他说思翁的字“局束如辕下驹”(《广艺舟双楫》卷二体变),可能说的是这样的成色吧。康夫子如果有缘看到思翁的《蜀素帖》“狮子捉象跋”或者《放歌行诸诗卷》,或者《临宋四家书帖》,料不会下这样的妄语。

在奉行科举制的明代,读书人以绝妙应对策问为目标,以文章、书法作拼搏命运的武器。要挤入进士行列都得有一笔好字,何况董思白这样以书法见长的大家;而看过上面的《敕诰册》,我们知道这一幅书作并不是董思白的水准。由于长于翰墨的人群会延及秀才,所以这样的字任一个秀才都可以写得出来。

2、董临米芾《天马赋》

世传米南宫写过《天马赋》,这个书帖在《三希堂法帖》里也有刻本。我找到国内一本杂志八十年代刊登的一版,经对照应是《三希堂》的蓝本。这个帖的字体和米芾的尺牍、题跋、乌丝栏(《蜀素帖》)或大字风格都不接近,尽管米芾大字书帖的真伪本身就常有争议。


乌丝白练是生涯——思翁大展巡礼(二)楷书帖和《天马赋》_第6张图片

1)从书帖版中的“興”和“所”字看,结体怪异,字里有明显的败笔,通篇看字的高下也较为平均。徐邦达《古书画过眼要录》收了《值雨帖》,但也没有收它。

米芾的书帖风格独特,伪作数量多,因而在过去带有神秘感,也容易造成困惑。尤其是《三希堂法帖》这样的皇家经典书籍,因为选帖屈从于天子好恶,而拉低了学术价值。比如本号分析过严重存疑的所谓米芾《值雨帖》(《被误读的米元章》)位列其中,后世书家也有照此临摹的。这自然会让米芾的真实水准被大打折扣,关键是会让练习者步入歧途。


乌丝白练是生涯——思翁大展巡礼(二)楷书帖和《天马赋》_第7张图片

当今社会的书帖资源很丰富,极其清晰的名帖电子版唾手可得。正因为可供比较和判断的“标准件”多,我们更应该及时厘清真伪,分辨高下,以利学习者少走弯路。


2)无论米芾《天马赋》真伪与否,下面这一幅落董其昌款,字体也与董字十分接近。只是有的笔画出现了异样,比方下图中“襄”字的长点。但是鉴于《天马赋》本来结字行笔都远不如米老的《蜀素帖》、《张季明帖》那样筋骨分明、儒雅灵动,所以观察董临《天马赋》就需要调低审美要求,就算有明显败笔,也应莞尔接受。


乌丝白练是生涯——思翁大展巡礼(二)楷书帖和《天马赋》_第8张图片

此帖明显是小笔写大字,才会使“陽”的左半和“米”的中轴显得单薄;“陽”字最后的两撇大失水准;整篇运笔多处显得轻佻。而从董思翁垂暮之年的《敕诰册》判断,他一般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这个帖的疑点在米芾的“芾”字。清翁方纲的《米海岳年谱》记载,“芾”字下面是“巿”(巿音芾,指一种古代礼服上的花纹,)而非市场的“市”,也就是说“巿”字没有那一点,所以但凡写成后者的“米帖”都是伪作。

米芾《天马赋》上没有“芾”字,上面的“芾”是董其昌这个版本的《临天马赋》上才有的(有别本《董临天马赋》,款识仅有董氏题名),所以单看这个字,应该是董其昌写错了。可是,明代翰林院的庶吉士、横绝数代的大书家董其昌,会把米芾的名字写错吗?

除非有极其特殊的原因,比如更尊贵的人把“芾”写成这样,董思翁将错就错。但这没有任何旁证,不能妄作推论。仅从这个字看,这一幅《董临天马赋》也是存疑的。

因为整帖有这个疑点,从这个帖上取的董其昌题款(右图)也就要慎用于印证和比较。


乌丝白练是生涯——思翁大展巡礼(二)楷书帖和《天马赋》_第9张图片

3)此图中的“高”字结构完全不好,但可以视作偶有的不如意之处。

“昜”(昜音陽)字很容易被误读为“易”,而“易”是没有一横的,有横则是错字。无论米芾还是董其昌,在书帖中“易”就是“易”,写得很清楚。如下图:


乌丝白练是生涯——思翁大展巡礼(二)楷书帖和《天马赋》_第10张图片

这个帖里应是指“维扬高仲举”。“昜”是“陽”上古时的写法,并有“飞扬”的意思,所以这里的“昜”大概是指代维扬的“扬(揚)”字。


乌丝白练是生涯——思翁大展巡礼(二)楷书帖和《天马赋》_第11张图片

从这个角度来说,“维扬高仲举”这一句是没有问题的。


综上所述,这一幅“董临米芾《天马赋》”当中“芾”字有误,是很奇怪的事情;而且对大书家董思翁来说,这也就是泛泛之作,是不多见的大字书帖而已。考虑到董思翁所临的是米芾一幅不成熟或者说不确定的书作,所以结体运笔会有些出人意料的地方,但还不能说是明显的疑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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