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绝唱,就是不会有安可


我本能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新的荒凉  

一、

千禧年的除夕,王畅看到我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卫生纸和肿掉的鼻子后,一脸嫌弃地打发我回家。

“工作室这么忙,别传染了其他人。”

我的感动在听到这句话时戛然而止,刚酝酿起的感情没来得及发泄,只能通过唾沫横飞的喷嚏解决。

“工资呢?”我装作可怜兮兮,故意眨巴眨巴眼睛,意有所指到。

“照给还不行,快走,快走,脏死了。”王畅生怕被我的感冒传染,一眨眼就溜出了工作间。

管它呢,他是老板,老板发话了,那我自然是屁颠屁颠地回家。

接到秦丹丹电话的时候,我正抱着一碗速冻水饺,看重庆森林,这部片子我看了十几遍,我喜欢金城武,很喜欢。

“喂,丹丹,我跟你说,金城武......”

“你还记得高硕吗?他昨天来北京了......”电脑突然黑屏,整个房间也漆黑一片,“我好像忘交电费了”我对着秦丹丹,又像是对着自己说。

“你在听吗?喂?”

我在听啊,高硕嘛,我记得的。我怎么敢不记得。

这时,整个房间亮了起来,零点了,窗外放起了烟花,明明灭灭。

千禧年,终于到来了。

高硕,千禧年,来了。

二、

让我们把时间轴向后移到六年前。

我是一个酒吧驻唱,名字叫汤玦,编号13。

“每天你都有机会和别人擦肩而过,你也许对他一无所知。不过有一天,他或许会变成你的朋友,或是知己。”

金城武和林青霞距离最近的时候只有0.01公分,52个小时之后他爱上了这个女人。

事实证明,爱上一个人,还可以更快些。

我和高硕距离最近的时候小于0.01公分,而24个小时之后,我爱上了这个男人。

那是六月份的末尾,湖大校媒视频组内部办了一个小型的毕业晚会,送别视频组要毕业的老人。

我跟新任监制混的熟,他们又刚好想请个唱歌的来助兴,我就带着吉他跟他们一起去了日租房。

许是这届毕业的大四中有几个学校中名声赫赫的人物,社团里大大小小来了将近40几个人,大家把客厅挪了挪,围了几米长的桌子,涮火锅。

客厅不算大,四十几号人挤坐在一块,当我身旁的秦丹丹把芝麻酱洒在我的罩衣上时,高硕进来了。

隔着火锅升腾的雾气,我看着高硕从玄关处一步步走近,然后站在客厅的入口,抿嘴一笑,“对不起大家,有点事,耽搁了”

秦丹丹抓着手里的串串,“高哥,坐这儿啊来!”

就这样,高硕坐在了我的身边,新添一个人显得更挤了,我把沾满芝麻酱的罩衣脱掉后,经常有意无意碰到他的手臂。

这一刻,我们的距离只有0.001公分,我甚至能听到他心脏搏击的声音,他手臂上的细小的绒毛,凸起的青筋,肌肉的纹路都像面前咕嘟着的火锅一样,给我留下了直接而又鲜明的刺激。48h后,当我回忆起这些,我就知道,我爱上了他。

毕业大家都喝得猛了些,后来不知道谁从哪里搞来了几瓶白酒。高硕寡言,一杯接着一杯喝,几次猜拳我输了,他也替我挡了过去。

当我第五次被罚酒时,高硕再次从我手中拿过酒杯,一饮而尽。在场的人一阵起哄,根本不是这样的,高硕从来没有认真看过我,他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偶有一个瞬间,我看到他仰起头喝酒,嘴巴是咧着的,然而眼角缺滑落了一滴不为人知的眼泪。

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不是替我喝,他只是需要喝酒,需要喝很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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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着你,内心滚烫,如同晴光   

三、

十一点半的时候,男生们还没有喝完。我看着他们又哭又笑,心里有些怅惘,拿起吉他,去了二楼的卧室。

秦丹丹在客厅睡着了,我一个人在床上躺了很久,心里却总是有什么事情一样让我觉得不安。

"索性去阳台唱会儿歌。"我在阳台喝光了六罐啤酒,把嗓子唱哑了,觉得有了困意,才爬起身回去。

高硕躺在我的床上。

我站在床前,又喜又悲。他的拖鞋还在脚上,T恤上还有一块污渍。想必是喝的太多,睡得不省人事。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悲哀,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总之那个晚上的我,在见到高硕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我了。

我给他脱了鞋子,看看脏了的T恤,犹豫了会还是给他脱了下来,他的肩膀上,有一个齿印,是新的齿印。

我好像刹那间明白他为什么今晚喝这么多酒,我摩挲着那个齿印,思想游离。以至于高硕什么时候醒的,我都不知道。他迷蒙着双眼看我,眼睛里一片血丝,然后眼泪就流了出来。

我慌忙回身找纸巾,他从背后抱住我,那些热泪伴着他滚烫的唇流在我的脖颈处。

我的脑袋轰然炸开,如同三月旷野的惊雷。

他在我的耳边呢喃了一句,我什么也没有听清楚,我心里悲喜交加,但我知道,喜悦的背后,是万劫不复,那又怎么样呢,这个深渊早就注定了不是吗?

四、

后来我跟高硕在一起了。在一起的时候他不知道我叫汤玦,是一个酒吧驻唱,编号13.

他不知道我20岁,没有读书。

但我知道他叫高硕,24岁,湖南大学计算机专业,视频组的兼职,学生会主席。

我的酒吧就在大学城里,因为年龄相仿,又会唱几首歌,学校的女孩子跟我走的很近。

我很早就知道高硕。我知道他有女朋友,也在那个晚上知道他们分手,也是在那个晚上,我赌了一把。

高硕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又是在这样的集体活动中被发现,他在第二天早晨抽完了半包烟后,带着我和门口瞠目结舌的秦丹丹下楼,承认了我们的恋爱关系。

他的眼睛晦暗无光,从此,我是他的女朋友,人人皆知,他不爱我,无人可知。

高硕毕业以后进了长沙一家IT公司。我们在长沙租了一间地下室,他白天上班,我在家里睡觉,晚上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去了酒吧。

最长的时间里,我们有一个月没有机会讲话。我回来的时候往往是凌晨,他已经沉沉睡去,背对着我,贴着床沿。

然而,那个时候,我不在乎。我拥有了高硕,我爱他,这就是我20年人生里最幸福的事。

我会给他做好每天要带的工作餐。就算背对着我,我也要抱着他睡。我每天都要给他电话,接通的是时候没有几次,我坚持相信,日久是会生情的。

就这样持续了半年,高硕开始夜不归宿,起初他说在公司加班。

但是时间一长,我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因为那天在酒吧,我看到了苏青。苏青,是高硕的前女友。

长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高硕这一段时间的反常又恰逢苏青的归来。我每天都出于惴惴不安当中。

那年圣诞下了雪。我来了大姨妈又受了凉肚子疼到呕吐,老板就叫我早回去。

我在出租车的后座上躺着,给高硕打了无数个电话他都没有接。肚子真的好疼,疼得我的眼泪控制不住。

我回到地下室的时候,苏青刚从门口出来,他们拥抱的时候,我刚刚拨通了高硕的电话。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僵持在地下室的门口,苏青的眼眶红着看向我,高硕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我吸了吸鼻涕,“有点冷啊,我回来拿件外套,进来坐吧?”

经过高硕身边时,他抓住我的手,“汤玦.....”

那天晚上我花了两个晚上的工资住了一晚酒店,真他妈舒服啊,比地下室舒服多了。

我泡在浴缸里,热水都加满了,还是觉得手脚冰冷。

五、

我弟考上大学后,学费将近一万块,我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打算把家里的房子卖掉,我家穷,我来自一个安徽的小县城,这一点,高硕也不知道。

我算了算自己几年来攒的钱,给我弟上学绰绰有余,就安慰了我妈一番,告诉他明天把钱打过去。

当我去银行转账时,却被告知钱已经被转走了。

知道我密码的,只有高硕。

我脑袋瞬间有些缺氧,马上打车来到了高硕的公司,他跟同事在楼下的咖啡厅,我下车的那一刻,他就看到了我。然后不自然的一转头,想要暗示我离开。然而我现在,顾不了那么多。

“我的钱呢?”

我站在高硕面前,看着他。

“苏青她新开了一个工作室......”他支支吾吾,说出了我早就料想到的答案。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我就已经失去了理智,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我就想,这笔钱,他拿去看什么都好,可是,可是千万求他不要给苏青,只要不是苏青,我都可以原谅。

然而事实就是硬生生地给了我两个耳光。

那天我什么都没说就转身离开了,我觉得很丢脸也很挫败,我跟了高硕三年,依然不能让他爱上我。

我从咖啡厅出来就叫了出租车去火车站。

长沙,我一秒也呆不下去了,我那个时候就已经觉得呼吸困难。

几乎是逃跑一样的,我扔掉电话卡,就买了一张来北京的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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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独独不该,在我心上,又退我千丈

五、

三年,我在北京西单唱过歌,公交卖过票,酒吧也呆了几家,最终存钱学了音乐制作,又仗着还会写几个歌,就进了王畅的工作室。

王畅人很好,我也知道他喜欢我,对我不错,没有王畅,就没有我的今天。

然而我的爱在心里,埋葬了,磨平了,几年了,仍有余威。

后来我收到了一笔钱,我不知道高硕是怎样知道我的汇款地址的。三年里我拒绝了他无数次微信请求,他的每一封邮件,每一通电话,我都不敢去看去听。

有一天我收到一个陌生人的短信:

千禧年,千禧年我们结婚好吗?

我知道是高硕,在一起的时候我常说,千禧年是一个有纪念意义的年份,我们就等千禧年结婚吧,将来小孩也可以叫千禧。

我把手机短信删掉了,想要忘记这件事,却不知不觉在家里买了很多餐具,买了备用的洗漱用品,买了拖鞋,买了枕头,两个抱枕,两个马克杯,一只新的咖啡苦壶,这个家里渐渐变成了两个住的样子。我不知道自己在隐隐期待些什么。

只是今天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期待了。

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明明灭灭的烟花,仿佛回到了当年在橘子洲和高硕看烟花的每一个晚上。那时烟花倒映在他的眼中,笑意氤氲成最温暖的湖泊。

“汤玦,你到底听到了没有?”秦丹丹隔着电话冲我吼

“丹丹,你知道木心有一句诗吗?”我轻轻地说

“什么?”她没有料到我会这么说,突然一愣

“不知道原谅什么,诚觉世事皆可原谅。”

有一个烟花炸开的时候,我终于泣不成声。

六、

高硕,千禧年初一,在王府井被歹徒用刀误伤,抢救无效而去世。

高硕死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枚I Do的戒指,他终于说了爱我,我却在北京城的另一头,再也听不到。

本文模特/微博@南半仙官居大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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