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唯名论革命
一、唯名论的产生背景
（1）阿奎那与亚里士多德思想的发展
上节课讲到阿奎纳的经院哲学重新让亚里士多德的思想成为欧洲的主流，阿奎那的去世是公元1274年，亚里士多德的思想的丰盛是在公元1323年，此时才真正成为欧洲教派的核心思想。所以说，亚里士多德的思想统治欧洲实际上也就三四百年的时间，并不像教科书说的那么长。当阿奎纳把亚里士多德供上神坛的同时也埋下了危险，一种危险是理性思考，另一种亚里士多德对于这个世界的束缚。
（2）亚里士多德宇宙观
从亚里士多德的世界观里我们可以看到：世界有五种元素。宇宙是秩序井然在运行的。天上有一个天球，天球上有太阳、月亮，无数的恒星绕着地球在转。地球是稳定不动的，处于宇宙的中心。亚里士多德认为这个宇宙的开始时间是在无限久的时间之前，因为“因果”，前因会变成后果，后果又成为前因，往上倒推是可以无限循环的，每一个因前面还有一个因，这样宇宙是无始无终的，稳定的，最美的。
（3）宇宙无始无终的学说与创世学说的矛盾
然而这样会带来一个问题：圣经有创世之说。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人们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方法：上帝在5000年前创造了一个有着100多亿年历史的宇宙，就好比，他刚创造出亚当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这个亚当的年纪可能只有一天，但他的肉体年纪已经有18岁了，这个想法高度符合上帝的一个特性：上帝是无所不能。然而这个想法又使基督教内产生了一个新的派别，经院哲学讲究不是思维的理性化嘛，这个理性化就导致了唯名论派别的出现。
二、唯名论的观点
（1）唯名论与唯识论的区别
唯名论和唯实论是相对的，类似于我们所说的工具主义和实在主义，工具主义就是说他是一个什么东西，你用名词来描绘他就行了，实在主义就是说他就是这样一个东西。为了让大家明白名和实的差异，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好比说当你出去郊游，看到路边有一朵蓝色的花，那么你看到的是什么呢？蓝色的花，这个没问题，那么这个花究竟是不是蓝色的呢？在名的角度来说，它就是蓝色的，但实的角度来说如果它也是蓝色，这个名的角度就会表示反对，为什么，你在阳光下看到一朵蓝色的花，那么这个花真的就是蓝色的吗？不一定，我们知道，颜色的本质是光的波长，是我们眼睛对不同波段光的反应，这个波段的光进到眼睛里，就是红色，那个波段的光进到眼睛里就是蓝色，那这个花成蓝色，说明什么呢？说明太阳七光彩另外的颜色都吸收了，唯独反射了蓝色，所以我们才觉得它是蓝色。那么它本身是什么色呢，这个花是吸收除了蓝色之外的颜色，也就是说它没有蓝色这个属性。换言之，这个花你只能从名称上来说，这是一朵蓝色的花，但是从实在来说，你没有办法说它是一朵蓝色的花，因为它的蓝是反射的蓝，它本身并没有蓝色。如果这个不好理解的话，你只要明白一点:名称和实在是不一样的东西。
（2）唯名论观点VS亚里士多德世界观
唯名论是一个思维传统，这个思维传统的特点是什么呢？就是说这个宇宙里的这些东西，你对它进行怎么样的理性的描述，它都是一个名称上的东西，在传统亚里士多德的宇宙观里，上帝是一个理性的上帝，有条不紊，秩序井然，它把这个宇宙里一切都规范得非常好，例如：星星该如何运行，地球该如何运转，人类该怎么样都规范得非常好，但是唯名论认为这一些都是明象，也就是这些都是表象，对于上帝而言，上帝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看到的这一些并不是上帝的实指，也就是说它只是名而不是实，上帝想干嘛就干嘛，为什么呢？因为上帝是全能的。
例如：你每天看到太阳从东边出来对吧，那上帝如果想，就可以让太阳从西边出来；人从年轻到年老，但上帝只要想，就可以让人从老变到年轻。亚里士多德的这个世界的世界观限制是很多的，好比说他认为天上的这个星星只能够匀速圆周运动，不能直线运动，为什么，他认为天上的星星都是嵌在天球上的，如果直线运动，就出了这个天球了，那么是不可能出这个天球的，是有限制的。唯名论者认为如果上帝全知全能，它当然可以让星星离开天球之外。
这些唯名论者他们并没有做什么科学的研究，但他们从神学的角度来说为现代科学革命完全铺好了路，为什么？因为他把理性的面纱揭下来了，亚里士多德的宇宙是秩序井然的，但唯名论他说出了一个真的神，就是反复无常，能力令人恐惧，不可认识，不可预知，不可约束，用理性无法衡量；上帝是自由的，他想干嘛干嘛，亚里士多德说，土有天生的往宇宙中心降落的本性，但是只要上帝愿意，土也能飞起来，因为只要上帝愿意，上帝想做什么做什么。这是唯心论的一个核心论据。也就说亚里士多德的所有的说法的理性的描述其实不足以限制上帝，真正的上帝他可以喜怒无常，他完全不可捉摸，你原来总结的一切规律是不足以为后来做基础的。
（3）唯名论的影响与发展
这个理论在欧洲的学术界非常受欢迎，在主要的城市广为传播，而且从14世纪开始，欧洲出现了一些巨大的问题，好比说黑死病，欧洲死了三分之一的人，大家无力抗拒，还有英法百年战争，大家从来没有见过打这么久，损失这么大的两国之间的战争，还有东罗马帝国的覆灭，这些东西都是前所未有的大冲击，他让人感到这些灾难根本无法预知，史上前所未有，他一下子就让唯名论里的那个喜怒无常无法掌握的上帝变得真实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发现唯名论所发现的那个不可捉摸的上帝越来越真实，为什么呢？因为以前不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人们原来习惯于一个稳定和安稳的世界其实并不存在。
到了16世纪，由于教育方式的不同，对圣经不同的解读，印刷术的出现，导致了教会的分裂，新的教派出现了，这是以前没有的。一个更大的问题在于地理大发现，一个巨大的美洲在哥伦布前往亚洲的路上出现了，这就相当于你坐火箭从地球去月球，然后到中间你发现一个你前所未知的星球，这令所有人都感到很震惊，如果说美洲如此重大，如此重要，上面人口如此众多，他完全是一个发展完好的世界的话，为什么圣经上一个字也不提，因为古人认为圣经把一切重要的事情都已经在书上写好了，圣经之外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但是突然间你发现有一半的世界，这么重要的事情，圣经上一个字也没提，大家感到非常的震撼。然而这些还不是最震撼的，最震撼的来自于对天文学的改观，这导致了整个古代世界观的全面崩塌。
三、唯名论对天文学的影响
（1）古代天文学的意义
天文学为什么重要，因为跟现代人不同，古人对星星特别感兴趣，从远古的原始部落开始，人们就非常注意观星，因为星星的移动会告诉我们祖先季节是如何变化的，食物会怎么出现，这个食物包括动物和植物，就是植物是在一年的什么时候，星星的什么位置会生长，动物在星星的什么位置会出现，动物的迁徙，植物的生长，这个事跟植物是高度相关的，而且天上的星星在什么位置会告诉我们雨季何时来临，旱季何时来临，我们的祖先就知道何时应该扎营，何时应该离开，简而言之，古人生活的一切，他是离不开天文的。无论你是狩猎采集的生活，还是农业生活，天上的星辰、月亮告诉你，你该去哪里，一年四季如何变化，你该如何去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中国第一本记载历史的书-《尚书》，它的第一篇叫：地理，就是说尧帝让羲和去掌握天地运行的规律，发明了农历，让人们有了农时，这样人们才能够安居乐业的生活，所以天文对古人而言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在这个背景下，你应该可以理解，对于古人而言，天上的日月星辰究竟是干什么用的呢？他们会理所当然的认为天上的变化就是给人间的指示，他告诉我们什么时候该种地，什么时候有吃的，什么时候动物过来，什么时候该加衣服了，这都是上天给我们传达的信息。既然上天的星辰是给人间的信息，那么上天肯定是和人间高度关联的，这是一个顺理成章的思维，所以古代中国甚至认为上天是人间社会的一部分，所以我们认为皇帝是天子，上天是老天爷，当人间出现重大问题时，老天爷就会发出重大信息，好比说人间有冤屈，天上就会六月飞雪，在已知的人类文明里，无一例外大家都很关注研究上天的信息及日月星辰，想要破解上天给予的信息是吉还是凶，我们应该怎么做，都在天文里。
（2） 托勒密时期的天文学
古希腊文明承接巴比伦，把天上的星系打造得非常清晰和完美，很多东西我们到今天还在用，好比说占星，大家喜欢的黄道十二星中很多东西就基于古希腊天文，古希腊天文到托勒密时期到达大潮，它的设计已经非常精妙了，我们解释了宇宙中的恒星、太阳、月亮究竟是怎么运行的，包括行星是怎么运行的，这些都做了非常精密的解释，而且可以精确的预测这些行星的运行轨迹，这在古人来说是非常不容易的，但是这个托勒密体系并不能说圆满，原因在于行星，有些对于行星的解释太过复杂，因为行星基本上是每年往东移，但是有几天它会停住往西漂移，那么行星究竟是如何匀速圆周运动的呢？这对古人来说，是个大难题，托勒密用一套复杂的几何方法终于解决了行星匀速圆周运动的问题，但是不够圆满，因为有些现象无法解释，好比说为什么这些星星都是在逆行的时候最亮，为什么金星和水星只出现在太阳周围，这些看似细微的问题没有解决，就说明它没有圆满，没有圆满就有人进行更深的研究。
（3）哥白尼日心学说
一直到16世纪初期，一个伟大的天文学家，也是一个传教士，对此作出了全新的解释：我们不用假设地球在宇宙的中心，我们可以假设太阳在宇宙的中心，他作出了一个全新的宇宙图，在这个宇宙图中，他可以更好的解释为什么火星、土星、木星为什么总是在逆行的时候变亮，也更好的解释了为什么金星和火星总是在太阳附近，他的解释比托勒密更强，而且在预测性上完全等价，但是他这个日心说有个不可解的问题，就是为什么地球是运动的，我们为什么感觉不到呢？唯名论对此有个“无所不能”的解释：上帝既然是无所不能的，他当然有能力让地球绕着太阳转，而且他既然有能力让地球绕着太阳转，自然也有能力让我们感觉不出来，所以唯名论这一套理论是有本事自圆其说的。
（4）基督教对天文学的影响
这么离经叛道的思想（地球绕着太阳转），教会当时是如何反应的呢？实际上教会什么也没做，跟我们教科书说的不一样，教会其实并不压制科学，教会认为他和科学本身并没有什么矛盾，包括哥白尼本身也是教会的一员，他不认为自己的日心说跟圣经上的说法有矛盾，因为圣经也没有说地球绕着太阳转还是太阳绕着地球转，但是圣经的年代他们认为地球是平的，教会其实他是不压制科学的，这是与我们常识相反的一个事实，那有人说布鲁诺不就是被烧死了吗？但其实你要真正看到历史的原文，他被烧死的罪名并不是因为科学，而是在神学上跟教会对着干才被烧死的，而且在布鲁诺被烧死时，哥白尼的学说并没有被禁，他的书还在继续印刷，还在大学里教，所以他不是因为宣传哥白尼的进步思想被烧死的。
实际上教会当时对科学是很宽容的，他允许大家做各种思维逻辑上的推理，而且教会完全允许在教会思维上 打破亚里士多德的种种教条，但是有一个规矩，这个规矩我们今天也有，研究有自由有宣传有纪律，也就是说，哥白尼也好，伽利略也好，怎么研究都是自由的，在大学里如何讲授也都是完全自由的，这一点是没有限制的，那什么东西有限制呢？你可以宣传自己的道理，但你只能从工具角度去宣传，你不能说我们就一定是真的，你们就都是假的，都是错的，这个就是一个问题，就是你不能仗着自己去攻击别人，我们知道伽利略受审并被关押监狱，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发现了什么，也不是他在大学里教了什么，而且由于其它的原因，我们后面会讲。
总之，继承希腊式逻辑理性的教会，骨子里还是比较宽容的，而且教会还有一个很棒的从罗马时代留下的原则，那就是“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教会在欧洲一千多年的时间里处于绝对的权威，但是始终没有当世俗的领袖。他有能力把握一切权力，但没有把握，而且坚持了一千多年。所以在教会的自由统治下，各地的领主有很多的自由权利，欧洲的各种思想甚至包括各种异端都能找到自己的庇护者，找到生长的沃土，这一点比中国强很多。
（5）对比同时期的古代中国思想
古代中国的政治制度相当成熟，从秦代的吏治发展到汉代以后的官治，然后官治从原来的察荐举到荐举,然后再到科举，发展的东西太成熟，到最后中国所有的思想一旦设为官方思想，就是威逼加利诱，你不听我的，你有问题，你要听我的，老老实实的考试，你就有官做，这就让全天下有知识的人全都归于我自己的囊下，而且中国的基础是集体主义，什么东西要看集体好不好，这个东西就对于奇奇怪怪的思想有非常大的限制。而在欧洲奇奇怪怪的思想都可以活下来，我们知道哥白尼的言论被保留下来了，不断生根发芽，在之后还出现了另外一个大天文学家就是地谷。
（6）第谷“新地心学说”
第谷研究了哥白尼的理论之后，他又有所创新，还是地心说，但需要修改：地球还是在宇宙中心，月亮、太阳绕地球转，其他几大行星绕着太阳转。第谷的新地心说我们有必要了解，这个理论并不一定正确，但是这并没有错，至少并没有更错，为什么呢？因为它符合观测，并没有被证伪，甚至于在可见的将来也不可能被观测证伪。
地心说为什么不可能错呢？因为我们现在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照片或并没有一段明确的录像拍下来地球在绕着太阳转，到现在依然没有。我们所发出去的所有天文望远镜它都是跟地球同一平面的，他不能从地球的顶上发射出一个，然后从地球上的上空看着水星、金星、地球、月亮这样运转，我们现在完全没有这个技术；那么就算有技术，我们能拍到地球绕着太阳转吗？答案是完全不行，我们假设有一台照相机，它可以在任何位置拍摄太阳系，那么它在地球的正顶方拍一张照片，它能拍到什么呢？它拍到了太阳、水星、金星、月球、地球五个星球，你能这个照片看到他们的运转关系吗？答案是根本看不出来，你只能看到五个星球；假设这个照相机有强大的力量能定在那里进行长时间拍摄，拍了好几年，拍到了一个运转状况，这样你能通过这个运转看到地球绕着太阳转了吗，答案是依然不行。哪怕你在天上把这些星球完完全全都拍下来了，还是无法证明太阳不是绕着地球转，为什么？因为你可以看到地球在宇宙中心，太阳绕着地球转，然后其他行星绕着太阳转，跟第谷的预言是完全一模一样的。也就是说，我们非但没有证伪第谷的地心说，而且在可见的将来，也不可能将其证伪，我们没有任何观测能够打破这个东西。
附加：观测的概念
在这里，我要跟大家说一个重要的哲学概念，就是观测的概念。很多世界的现实根据你的观测也许有不同的样子，好比说一只在鱼缸里的金鱼，鱼缸是扭曲的鱼缸，那么它从鱼缸看到的宇宙就是扭曲的宇宙，假设金鱼是很有智慧的，它在这个鱼缸里通过这个扭曲的水，扭曲的玻璃做了一套金鱼世界的宇宙天文图，而且可以完整预言月食、日食还有星球的运行轨迹，你能说它错了吗？答案是你不能说它错了，为什么？因为它说的东西符合现实，符合观测，而且能作出预测，它就没有错。那么你会说，我们又不是金鱼，又没有在水里，又没有隔着玻璃去看这个宇宙，我们是直接看到我们的世界的，答案却是，我们无非也是鱼缸里的金鱼，我们看到的世界也是扭曲的，只能根据观测来评判。为什么？下节课分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