僮儿
2010-9-28 10:35
数学老师
怎么形容数学老师呢？初中两年半的时间，僮儿似乎从来没见他笑过。
数学老师的外号叫埃克斯。埃克斯先生身材颀长，单薄。肤色也是很白，但不是刘老师的虚白，也不是王老师的亮白，而是一种苍白。他戴着一副牙黄色框架眼镜，眼镜后面闪烁着僮儿读不懂得光芒。埃克斯先生走路的姿势很特别，这一点僮儿倒是学得来——身体微向前倾，右胳膊垂在下面，不甩不动，左胳膊背在身后弯曲着，左手抓着右胳膊的肘部打弯儿的地方。永远都是这个姿势，没见变过！
僮儿上小学时，那时小学的数学还叫算术，到了中学，变成了数学。可能是这个东西由一种“术”变成了一种“学问”吧，先生嘴里的话僮儿一下子听不懂了。
第一节数学课，先生登上台来，并没有讲加减乘除，而是开口说了一串“之乎者也”。
先生说：孔子说“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偶不以三偶反则不复也”，我的老天奶奶！这说的都是哪乡的话呀？数学就是学这些玩意儿吗？说实话僮儿那时真不知道孔子为何物？只小时候跟妈妈学唱过几句歌词，大概是“山东曲阜皇城里，姓孔名丘字仲尼···”，唱是唱了，瞎唱，唱了也不知道他为何物！好在埃克斯先生嘟噜完这一串之后，又给解释了一下，僮儿才稍稍懂了一点——就是让我们在学习上能够举一反三，做不到这一点先生就不再教我们了！
接着，先生又说了一些我们没听过的话，这一次不是“之乎者也”了，而变成唔哩哇啦了。先生说“素包的”，先生又说“袜子搁到鞋里头”。说完之后先生问我们听懂了没有？全班同学都发懵！先生说这是俄语，“素包的”意思是星期六，“袜子搁到鞋里头”意思是星期天，本来是难记的单词，变通一下，就好记多了。接着先生告诉我们要懂得运用灵活的学习方法，不可拘泥于一种方式。
因为这节课埃克斯先生说的话比较离奇，所以僮儿就牢记住了。此后的两年半里，尽管僮儿顽劣成性，但是并没有忘记数学先生的话，每次上课的前十几分钟，僮儿一定专注的听先生讲课，十几分钟过去，才开始捣乱——这一点，僮儿与其他流氓不同，她们是上课铃响后便从院子里捣乱到教室里。
僮儿初中的第一个同桌叫文娜，她和僮儿英雄所见略同地也奉行着这样的宗旨。所以，两年半的每一次数学考试，不仅数学考试，几乎所有的考试，女生们手里的字条都是从僮儿和文娜手里传出去的。不独如此，僮儿更是记住了先生的那一串话，做题时常常不按先生教的方法做，而是拐着弯儿地做，先生开始惊喜地表扬了僮儿两次，后来见僮儿愈演愈烈，绕的弯儿越来越大，大有举一反十之势，先生就不表扬了，于是僮儿的创造力就这样被阻断扼杀了。
有一次，学校组织看电影，看的是朝鲜电影《卖花姑娘》。僮儿和毽儿坐在一起，我俩的旁边就是埃克斯先生。一场电影下来，全场观众哭得呜呜的，僮儿因为忘记拿手绢儿，只好用袖子和衣襟来擤鼻涕。可旁边的埃克斯，竟然是面无任何表情地看完了整场的电影。散场以后，僮儿和毽儿讨论了一路这个问题——埃克斯为什么不哭呢？他，怎么就能不哭呢？
那时，学校的老师们都很活跃，但我们从来没见过埃克斯先生参与过任何活动。他永远那么背着手从我们的眼前不紧不慢斯斯文文地走过，面无表情，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的地上，似乎任何事都不能让他旁骛一下。
因为埃克斯先生的严肃，所以我们班上数学课时相对于其它课来说还稍微好一些，没有那种沸腾式的喧闹，但是，常有逃课。
先生说了——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我们就是不愤不悱，先生你爱启不启，干我们何事？再说了，我等聪明伶俐之人，顽皮的时候，做坏事的时候，有的是智慧，也用不着先生你来启发，举一反一百的本事，俺们都是有的！
可是，啥本事都有的小流氓们，依旧看不清埃克斯先生那双镜片后面从未笑过的眼睛。
语文老师
僮儿动笔之前，考虑最多的、最让僮儿头疼的，就是怎样来写语文老师。
尊敬的、僮儿爱戴的语文老师，僮儿在这里先给您道个歉！您教导僮儿文章讲究一个“真”字，僮儿若隐了这个字，岂不是有违老师教导？可是，僮儿若真实地来写您，你会生气么？老师，只好这样了——僮儿尽量在不失真的情况下注意自己的措辞，可以么？
语文老师是两腿一高一低地走进我们的视线的，因为，他是一个残疾人。听老师说，小时候因为顽皮，掉在了井里，一条腿就给摔坏了。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毋庸讳言，肯定有一个统一的绰号。
老师是一个瘦小的人。矮矮的个子，浓密的短发倔强地向上竖立着，下面是一张仿佛生活在重压之下呼唤拯救的面孔——眉心往上揪着，眉毛往下倒着，眼睛往下倒着，整个面目表情就是一个巨大的问号，仿佛在诘问苍天！
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那么孱弱的人，第一节语文课，精神异常饱满提着腿上了讲台，没有讲话，只将胳膊一挥，黑板上就有了一行刚劲不屈的大字“将歌名进行到底”！这是我们开学第一天的第一节语文课——毛主席的一篇文章。老师以为能写出这样分量的大字一定可以震慑住学生，为以后的课堂纪律打下坚实的基础，可是老师错了，尽管扯了这样一面大旗，我等浅陋之人也没把它当做虎皮披到语文老师的身上，老师的字孔武有力，可老师的身姿把这力量销蚀了一大半！
我们的语文课，差不多就是个热闹的集市，脸朝哪儿的都有，干什么的都有。僮儿这时，一般来说会用一半时间来认真听课。有时，僮儿觉得语文老师的课差不多就是为僮儿几个人讲的。老师以为僮儿是个好学生，其实，他哪里知道，僮儿是太喜欢他讲课时如同演戏一般的表情和动作了！
就这样，课本上的东西僮儿记住了，老师的表演僮儿更是记住了。
记得有一次，那节课学的是《沁园春·长沙》这首诗，依然是没有几个人听讲，僮儿却是着了迷一样地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下课了，僮儿去擦黑板，擦完，用黑板擦在讲台上磕了几下，同学们知道僮儿下面有表演，安静下来等待——僮儿先是将两手按在讲台桌子上，然后学着语文老师愁眉苦脸、苦口婆心的样子说：同学们呐！你们就听老师一句吧！耐心地听会儿课，不然，将来你们怎么办啊！——台下一起大笑！僮儿接着先把刚才老师讲的那首诗背了一遍，又学着语文老师开讲起来，讲到“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一句时，僮儿学着老师一踮再一放那条不好的腿，也一高一低在讲台上来回走动。僮儿像老师那样挥舞着双手动情地说：“那鸟儿啊，在天上飞啊飞啊！那鱼儿啊，在水里游啊游啊！这大自然的万物啊——在辽阔的天地间争相展示着自己自由的生命”！而这所有的抒情使用的都是纯正的安阳话。
突然，僮儿发现台下的流氓们都是一脸的坏笑！转身一看，语文老师正站在教室门口看着我，脸上带着僮儿永远忘不了的忧伤。
对不起！语文老师，如果您知道那只是僮儿无数次模仿您其中的一次，不知更会难过到什么程度？僮儿不是不喜欢您的课，僮儿那时甚至就有一点点尊重您，只是僮儿太爱卖弄。多少年来，僮儿都不知道怎么来弥补自己的过错！僮儿在这里向你致以最深的歉意！
老师没有因此记恨僮儿，依旧对僮儿很好。让学生们读课文时，最重要的那一部分依然会留给僮儿。考试的时候，僮儿的语文成绩，依然是全班最好。高中时的一次教学改革，老师选了僮儿替他上台讲课，僮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老师看过僮儿出洋相时就萌发了这样的念头？若是，僮儿心里更难过了！虽说从小到大，僮儿几乎是每一个语文老师的宠儿，但是，僮儿唯一伤害过的，就是这个语文老师。
这么多年过去了，僮儿从未停止过懊悔，有时想起甚至想哭，想和老师找一家小酒馆，师生二人对坐，给老师斟上一杯酒，好好聊聊我们的学校，聊聊世道……和人生……
对了，老师还有一样特长，拉了一手好胡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