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月光里的回忆

我一个人，走在，寂寥的石老人海水浴场，湿湿的广阔的海滩，是的，我茫然四顾，只有我一个人，不知第多少次。月，快圆了，我爱这片海，因为海面上没有人工的灯光，只有这月光。我喜欢看月光下，我的影子，长长的，斜斜的，或者矮矮的，胖胖的，但无论怎样，都是孤寂的。

月光洒在海面，洒在沙滩，洒在故乡，也洒在1993年那个寂静的乡村。

你是个妮子，你没必要上学。你是个妮子，你长大了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你是个妮子，不要读书，家里没钱，弟弟那么小。

可是，小伙伴们都去学校了，幼儿园，学前班他们都去了好几年了，为何我直接去小学都不让上？我想去。我哇哇大哭。我天天哭，我知道，我跟县城里的小朋友不一样。他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他们有户口，我没有，他们很多是独生子女，我来自偏远农村超生家庭。可是，我想去。我想去读书，隐隐约约感觉那里会有我喜欢的另外的一个世界。

妈妈被我哭的不耐烦，如果你想上学，行，我给你出题，如果你能做出来，就去。乘法口诀，这是我最初的学习题材，因为妈妈觉得，算数很重要，关系到赚钱。教到五五二十五，后面你自己算吧。我悟出来，用加法可以推算，一直自己算到九九八十一。妈妈有些吃惊，从来没有上过学，第一次算数就这么牛？一个都不错？于是又教我写字，把她认识的字都教我。恰好，来了一个收破烂的老爷爷，妈妈看见他收了好多工厂里的记账本，于是买了一些给我当写字本。我为了能上学，每天坚持写好几页。

报名，还是不行，因为没有县城户口。我大哭。小姨来我家，看到我这么难过，说，要不来我们乡下小学吧。乡下小学已经开学，我去借读，没有学籍。

于是，不满七岁的我，离开了爸爸妈妈，跟着小姨，去了距离县城十几公里的乡村小学读书。小学刚建起新的教学楼，只有课桌，椅子需要从家里搬。数学很简单，从一加一开始学。语文也不难，因为我已经认识很多字。

难的是，我只有七岁，我离开了父母，这里再好，我也得不到父母的拥抱了。难的是，要一个多月爸爸才过来看我一次。难的是，我害怕不进猪圈的猪，在我写作业的时候，忽然从背后咬我的衣襟，无论怎么尖叫，猪都不松口，无论怎么大声哭喊，都只有表弟的嘲笑。

小姨跟妈妈长得很像，但是有一天中午，姨夫跟她吵架了，我看见姨夫打小姨，我看见表姐表弟都在哭，然后快上课了，他们都走了，他俩也不打架了，小姨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身上都有伤，我不敢去学校了，我生怕小姨会喝农药，我趴在小姨身上一直哭，说不出话来，这是这个家里最爱我的人，她受伤了，我却帮不上忙。我始终没弄明白，为何姨夫会打她。

直到有一天，两个表姐还有表弟都得到漂亮的秋裤，我没有。我看了一眼他们的新衣服，说，我们县城卖的可比你们的还要好看呢，回去我妈妈会给我买的。话音刚落，姨夫大吼，你不知道你是穷人家的孩子？如果你妈能给你买还会把你送到这里来上学？

原来如此。

物质不宽裕的时代，家里平白无故添了一张嘴。

转眼，快冬天了。我已经学会了拼音。我决定写一封信给妈妈，不会的字用拼音代替。亲爱的妈妈，我感觉好几年没见你了，我知道你在照顾弟弟不能来看我。等我回去，你给我买一条美丽的秋裤好不好？爸爸来看我的时候，把这封信带回去了。

冬天来了，我翻着爸爸给我买的绘本《月亮走我也走》，无论我多么孤单，窗外的月亮都会陪着我的，我就乖乖地睡觉吧。

我们睡觉的时候，小姨会去压碾，第二天我们就会有很好喝的粥。有一天，我不想睡，就跟着小姨，去了村里的石碾那里。满天繁星，一轮明月。月光下的石碾很凉，我跟小姨推了一圈又一圈。小伟，姨一辈子不识字，还不如你妈妈，你妈妈会算数，能做买卖，姨就不行，姨望着你好好上学，将来有出息。

我还记得，月光下，我的棉鞋鞋带开了，我的手已经冻僵，姨蹲下身子给我系好，我们不停地推碾，脚越走越暖和，我跟在姨后面走回家，月光下的她，真像我妈妈，于是，我快走了几步，她牵着我冰凉的小手，我们一起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