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
一个人的命运,在历史和现实的宏大叙事面前,固然微量如豆,却也能烛照一个时代一个国家的命运。
如果说后稷的教民稼穑是杨凌人总也说不完的一个美丽的的故事,那么今天的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更是杨凌人的骄傲,中国农业的骄傲,你会不会想起学校前身的筹备、创办人、校长于右任先生。你又是否知道在他的身后有一位为叫醒中国,自称是“叫了一百年的狗”的爱国老者、60岁后倾其家产,三所大学的创办人---马相伯。民国时期的教育先驱我们知道蔡元培、胡适、或陈独秀等,马相伯,一个让人好陌生的名字。
生 平:(1840—1939)江苏丹阳人,11岁到上海求学,自此常居上海。原为天主教神父,后进入仕途,曾为李鸿章幕僚。60岁后毁家兴学,捐出全部家产办教育。
师 承:毕业于徐汇公学。
高 徒:于右任、邵力子、黄炎培、李叔同、陈寅恪、胡敦复……
核心理念:崇尚科学、注重文艺、不谈教理。
教育实绩:三所大学的创办人,其中震旦公学、复旦公学为一力创建,辅仁大学是倡议人。
马相伯一生的传奇,始于1851年。11岁的他瞒着家人,带着悄悄积攒下来的铜钱离开家乡江苏丹徒(今江苏镇江),一个人走了11天,走到了大上海,进入法国天主教会开办的徐汇公学读书。他的一生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前三十年,给了宗教;中间三十年,致力于政治;后四十年,为教育呕心沥血。按照同样参与“马相伯研究”课题的复旦学者陆永玲的说法,从事发展中国教育事业,既非马相伯的初衷,亦非他早年的兴趣。他先是接受了长达19年的耶稣会的西方教育,精通拉丁、希腊、英、法、意等多国语言,在30岁那年成为司铎神父;接着,一方面他和外来神父产生冲突,另一方面兄长马建勋在官场上的发达,使他对献身教会产生了动摇。1876年,他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耶稣会,投身政治。“他年富力壮的时期,全部贡献给清朝的洋务事业。整个壮年生涯,都浪费在一项失败的事业当中”(李天纲)。在不断碰壁之后,他和同时代的有识之士一样,意识到只有教育才能拯救这个灾难深重的民族。
马相伯在仕途上最失意的一次,要数1886年他奉李鸿章之命,赴美为大清海军筹集资金。李鸿章本想筹2500万两银子,没想到美国投资者太热情,有24家银行愿意向清政府提供总额为5亿的贷款。马相伯大喜之下通报李鸿章,没想到等来这样的回电:“办法甚当,朝廷大哗,舆论沸腾,群矢集我,万难照准。”怎么办?进退维谷的马相伯,最后只好厚着脸皮溜出了美国。回国之前他去了一趟欧洲,访问了欧洲几所著名学府。此次欧美之行,“欧美之强盛,我国之厚弱”,深深地刺激了他。由此,他认识到,“自强之道,以作育人才为本,求才之道,尤宜以设立学堂为先”。
“我们大家今天在那里说,中国学生原创力不够,其实这个问题马相 伯当时就已经发现了。”
对政治心灰意冷之际,两件事情像最后那根稻草,终于压垮了他。1893年,马相伯的妻子(他是1878年在山东机械局总办任上结婚的)带着大儿子回山东老家探亲,死于海难;两年后,他母亲沈氏去世,临终时说“我的儿子是神父,你既已不是神父,我亦不认你是我的儿子”。1897年,他决定重返教会,尚未成年的一儿一女交给教会保育,自己则回到徐家汇隐修,并做了一生中最惊人的一件事:将继承自长兄的松江、青浦等地的三千亩田产捐献给耶稣会,作为创办“中西大学堂”的基金,且立下字据,“自献之后,永无反悔”。某种程度上,这是重返教会的交换条件,也是他自认命不久矣、亟需完成办学愿望的破釜沉舟之举——他没有料到的是,以后他还有四十年的时间为教育奉献一切。
既然是交换,耶稣会就不是很把办学当一回事。1898年,参与新政的梁启超邀请马相伯主持建立一个译学馆,选址在上海。但是,计划还没实施,“百日维新”就夭折了。要到几年后,办学的契机才再次出现。1901年秋天,时任南洋公学特班总教习的蔡元培找到了马相伯,希望马相伯教他拉丁文。马相伯说,你已人过中年,一个人学没用,不如找些年轻人一起学。于是,蔡元培找了24名学生,跟马相伯一起学拉丁文,日后这些学生和他们的老师一样名声赫赫:黄炎培、李叔同、胡敦复(清华学堂首任教务长)、邵力子……
这个小学习班,使马相伯名声远扬,各地青年纷纷赶来求学;同时,南洋公学闹学潮,百余名学生集体退学,无学可上——这样一来,既然有需求,办学堂就成了顺水推舟的事。1903年,震旦学院成立,马相伯自任监院(即院长)。当时流亡日本的梁启超立即著文称善:“吾今乃始见我国得一完备有条理之私立学院,吾喜欲狂。”这一年,马相伯63岁。他为学校规定三条原则:崇尚科学,注重文艺,不谈教理。“欲革命救国,必自研究近代科学始;欲研究近代科学,必自通其语言文学始。有欲通其外国语言文学,以研究近代科学,而为革命救国之准备,请归我。”
朱维铮教授,当年是“马相伯研究”课题的学术带头人。在《大师·马相伯》专题片中,他这样评价道:“马相伯有很多的创造,比如他主张文理并重,主张要打好语言的基础,主张必须训练严格的逻辑思维。现在中国最早的形式逻辑的教科书是马相伯编的。”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系教授黄书光著有《国家之光,人类之瑞:复旦公学校长马相伯》,他对马相伯同样有很高的评价:“我们大家今天在那里说,中国学生原创力不够,其实这个问题马相伯当时就已经发现了,他所设计的课程、教育方法,都是他认为要提高学生的原创力。还有一条,他认为教育要自立,希望学术独立,思想自由。”
马相伯是非常爱护学生的,他重建了孔子以来“有教无类”的传统,只要有才华的人、愿意学的人,他一律收入门下。于右任就是非常典型的例子。1904年,于右任因作诗讽刺慈禧太后卖国,遭到通缉,逃到了上海。马相伯将他收入门下,免学杂费,以化名“刘学裕”(即“流亡学生于”谐音)入读震旦,并对他谆谆教诲:不以空言抒愤,救国必先科学。
后来于右任曾有联:生我者父母,育我者先生。
(马相伯与于右任合影)
因马相伯“有教无类”的思想和对学生的爱,让于右任走上了一条救国救民的道路,也为他后来创办学校打下坚实的基础。“不谈教理”的办学理念,使马相伯和作为主办方的耶稣会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1905年年初,冲突演变的结果,耶稣会出手驱逐马相伯,让他“无病而入病院”,欲夺回震旦的控制权。但神父们忘记了,震旦的首批学生,部分来自堪称学生运动策源地的南洋公学,岂是唯唯诺诺之辈。在校务行政上,震旦是实行学生自治制度的,遂推举沈步洲为会议主席,决议退学。沈步洲取出信笺两卷,放在讲台两端,一为签留,一为签去,结果全校132名学生中有130名签名退学。
退学学生推举邵力子、于右任等7名学生代表,去找马相伯,说:马院长,我们已经退学了,但是我们还要读书。马相伯老泪纵横,终于决定离开震旦,另办新校。
1905年9月,经过马相伯、严复和退学学生领袖叶仲裕、于右任等数月的奔波筹划,复旦公学在吴淞成立。“复旦”者,取自古诗“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既寓意新学校像朝阳一样,也有光复震旦的意思。马相伯为校长,留美的李登辉主持校务,由学生叶仲裕、于右任、邵力子等分管学校行政,仍和震旦一样实行学生自治制度。马相伯提倡的“学术独立,思想自由”后来被写入复旦校歌之中,成为复旦人DNA的一部分。
奋勇救国,呼号抗日老青年。1931年,日本占领东北,马相伯心中忧愤,奔走呼号,93岁的他发表演说,奋勇救难,“我国民其猛醒,我国民其亟起”。 主张“立息内争,共御外侮”。他亲自挥毫作榜书、对联义卖,共得10万元,全部支援抗日义勇军。他先后发起组织江苏国难会、不忍人会、中国国难救济会和全国各界救国会等爱国救亡团体,被公认为救国领袖、爱国老人。在他家里召开救国会第二次执委会时,他特地写了“耻莫大于亡国,战虽死亦犹生”联语,与会者共勉。1937年抗战爆发后,98岁高龄的马相伯发表了“钢铁政策”的广播演讲,唤起国人誓死抵抗。
马相伯的孙女马玉章在回忆爷爷时说:爷爷没给你留下一分钱,连你自己的也没留给你,你恨爷爷不?马玉章明白,爷爷所说是“连你的钱也没留给你”是用别人捐给她的1万元的生活费、教育费创办了启明女校。那是1939年4月爷爷留给她最后的话。
马相伯传奇的一生让读到他的人为之振奋。
正如国民党元老邵力子所言:“相伯先生的精神,正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精神。”
马相伯逝世后,其弟子于右任敬挽:“光荣归上帝,生死护中华。”成为一代名联。
“我是一条狗,叫了一百年也没把国人叫醒”。
马相伯这句自嘲的话让人寒颤。是啊,谁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呢?
后世对他的纪念仅有1952年,陈毅市长派员陪同马相伯亲属去越南谅山迎回灵柩,安葬于当时新泾区(今长宁区境内)息焉公墓。“文化大革命”中被毁,1984年4月6日,迁葬于宋庆龄陵园内。教科书里我们找不到他。
曾经,贫瘠没有摧折他们,战火中的颠婆琉璃没有动摇他们,他们的爱国心、家国情怀,似曾被辜负?他们为政治所伤、为时代所伤、为自己热爱的国家所伤,虽悲情,但豪情。马相伯,从一个基督徒、到一个爱国者,他的思想要经历怎样的翻江倒淘和置换呢?
时光流转,政治和经济形势的变化,人们不仅从西方、也开始从历史尤其是曾被湮灭的历史中汲取资源和营养,养育今日智慧及精神,以启未来。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拂去尘埃,曾经的历史开始浮现,变得丰满和具象。
原来世间多英雄,故国自是竟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