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阿牧离开的那天,我便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南城街人群络绎不绝,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小孩追着气球,情侣吃着同一桶雪糕,老人慢慢踱步在树荫下。
我迫不及待按下快门,拍下来的却是一片凄然,没有小孩,没有气球,没有欢笑。惨淡的天空,面无表情的人群,冰冷机械的城市。
“林,你也看到了对吗?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
我惊醒,猛然起身打开窗帘。
窗外的木兰开了,缠缠绵绵开到我的身前。我轻抚着纯白的花瓣,犹豫不定。相机就在旁边的书架上,伸手可取。
“不会的,阿牧。世界不会是这样的。”
我开始收拾背包,打算出去采景。走到楼下的时候,一群小孩在木兰树下踢毽子,嚷嚷着要我给拍一张。我脑子还有点懵,愣愣地站在那儿。
“姐姐,给拍一张嘛!”
我按下快门,咔嚓一张过后,习惯性检查一下拍摄效果。
“姐姐,我要看!”
“我也要我也要!”
“还有我……”
我抬起头,惊恐地看着这群孩子。他们身后的木兰依然是满树的花,纯白得近乎诡异。
我忍不住转身快步跑了起来,身后传来那群孩子烂漫得刺耳的笑声。
过后,我找到安子,给他看刚才那张照片。
“怎么?”安子看过之后问我。
“你没看到吗?”我开始怀疑自己。
安子迟疑地看着我,“林,阿牧他是不是离开了?”
阿牧?阿牧……
“我不知道,他好像没走。”
安子可能觉得我精神出了问题,他是个自称心理专家的兽医。
“林,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张口欲言,安子家闹腾的二哈这时候从里屋窜了出来。紧接着,安子便被二哈带离了思绪,一顿闹腾便不见了人影。良久,我翻出相机里的照片,倒没有了先前的恐慌感。
应该再找一个人问问。我想。
在找到第二个人之前,我先去了一趟眼科。嗯,医生说我眼睛没问题。
“医生你看到了什么?”
医生停下手中的笔,看了眼我手中的相机,极其冷静地说:“我是医生,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放心,不会出现看错报告的情况。”
“不不不,医生您误会了。”我不依不饶,最后医生无奈地回答:“一群小孩。”
没错,的确是一群小孩。
“还有呢?”
“小孩站在树下。”
“还有呢?”
医生无语,我怀疑他下一刻会建议我去看精神科。
“那是木兰吧,开得很好。”
我猛然抬头,心里又开始出现恐慌感。“……医生,你说花儿开得很好?”
医生神色越发莫名,“有什么问题吗?”
“没……”
有问题的是我。
我走出医院,白晃晃的阳光投落在我身上,我却感觉周遭一片刺骨寒凉。相机里的照片,一群面无表情的小孩,一棵满树枯花的木兰。
02
安子哄完他家二哈,找到我。
“怎么回事儿?”
我此刻蹲在南城街头,举着相机对着人群迟迟不敢按下快门。
“你这样子会被人误会是变态的。”安子说。
我把镜头转向安子,“安子,我给你拍一张吧。”
安子表示无所谓,静待着我的快门。
“还是算了。”我快速转过镜头,对着人群毫无技巧地拍了一张。
“安子你看到了什么?”
安子没有回答,反过来问我:“林,那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我怔愣不语。
“林,阿牧什么时候离开的?”安子打开我的相机,开始翻看。
听到阿牧,我开始一阵难过。“昨天,夜里九点。”
“你看到了什么?”安子翻出一张相片,对着我说。
我认出来那里面拍的是阿牧的随笔画作,画的是我拿着相机取景时的侧影。但现在看起来有点奇怪,“看到了我,背景漂浮着粉色的花瓣。”说完,我惊愕地看向安子。
这幅画的背景原本是没有粉色的花瓣的!
安子说:“林,我没有看到粉色的花瓣。你看到的,是阿牧当时作画的情感。”
我依然呆愣着。
“林,阿牧离开的时候说了什么?”
我忽然反应过来,抢过相机翻过另一张照片。
“安子,你看到的花是什么样的?”
安子顿了一下,“怒放状的。”
“可我看到的是枯萎的!满树枯萎的花儿!”我情绪开始失控,“阿牧他什么都没说,他就只带走了他的画笔!”
五年前,我遇见阿牧。他身上只带了一只画笔,抱着我冲出了即将坍塌的大楼。
五年后,阿牧离开。就只带走了画笔,留下以为熟睡着的我。
“林你冷静点儿!”
我根本无法冷静下来,满脑子都是阿牧的身影。
我抓住安子,“阿牧的画呢?”我觉得我肯定疏漏了什么,可该死的到底是什么!
“我家里可没有他的画。”安子家里只有那只疯癫的二哈跟一只高冷的黑背。
“我得回去找。”
家里的画稿都是半成品。没有帆的船,光秃秃的树,上了一半色彩的城市……
“当世界一分为二,恶魔与天使同在,你将遗忘,我将归来。”
“什么?”我抬头问。
安子讪讪一笑,“没,看到阿牧的画忽然想起罢。”
我皱眉,直觉安子在说谎。
“安子,你看得懂阿牧的画吗?”
“这些搞艺术的东西,我哪懂啊。”
我沉吟许久过后,说:“阿牧一直说,这世界是假的。没有人看得见它的真面目。”我拿起相机,咔擦一声拍下安子的模样。
安子被我的动作弄得怔愣,“林?”
我看着刚拍的照片,忽然一阵无力感。里面的安子也是面无表情的。
我抛下安子,找了家心理咨询所。可后来发现无论我怎样跟那位心理医生沟通,对方都认为我心理非常健康,我指着照片说事儿,心理医生却笑而不语,仿佛在看一个智障。见鬼!
回去的路上,我收到安子发来的微信,[林,你不要怀疑自己,更不要怀疑阿牧。]
我回了个问号。真怕安子改行不当兽医,净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路过一处灯展会,我停下脚步,垂头望着幽幽的湖面。湖面倒映着五彩斑斓的灯光,各样的精致灯型在那上面扭曲得不成模样。我拿起相机拍了一张湖面,又拍了一张岸上的灯。
两者对比,我发现它们是相反的。湖面的倒映清晰无比,岸上的花灯各种扭曲。
我忍不住觉得好笑。原来是这样。
我终于懂了!
03
当世界一分为二,恶魔与天使同在,你将遗忘,我将归来。
不要怀疑自己,不要怀疑阿牧。
“安子,你在哪儿?”
安子那边很吵,闹闹哄哄中我听到了那只傻哈的愤怒声。
“啊?我在劝架!铁蛋儿又跟翠花儿闹别扭了!”
我无语。这哪是闹别扭可以形容的。肯定是那只傻哈又贱兮兮地跑去挑逗黑背大佬了。
确定安子在家,我便赶了过去。
我到的时候,只见安子搂着二哈撕心裂肺地叫喊着:“铁蛋铁蛋!”
我翻个白眼,“它这是装死呢。”与此同时,黑背大佬瞅了我一眼,颇有赞同之意。
安子瞥向黑背,“翠花儿过来。”黑背不情不愿站起身,然后来到我身边。
我知道它不爽安子很久了,好笑地蹲下来摸摸它皮毛光滑的脑袋。这只黑背大佬的眼睛一只是褐色,一只是兰色。可怕的是,我在此刻透过那只褐色眼睛,看到的是自己的侧颜!
我扭头看向安子,因为从安子角度看到的我正好是褐色眼睛里的侧颜。
“嗯?”
“安子,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安子眯着眼看我,“不记得了?”
我犹豫着点点头。好像忘了,又好像还没忘。理不清的思绪像一团糟糕透顶的线团。
“那跟阿牧呢?还记得吗?”
这我当然记得。“五年前,四月十三号。”那天如果不是阿牧,我早葬身于残垣废墟下。
安子笑而不语,模样像极了之前那个心理医生。
他打开冰箱,取出一块芒果千层给我,我这才发现,我将近一天没吃东西了。可奇怪的是,当我吃完一整块千层也没尝出它什么味道,更没有饱腹感。
“好吃吗?”
我摇摇头。
“走,带你去个地方。”
我心里想着,安子还没回答我问题呢。可天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跟着他去了。
“还记得这里吗?”
“南城街啊。”我觉得安子莫名其妙。
“不,林你好好想想。”
我不解。这里不是南城街还会是哪里。
“阿牧离开的时候说了什么?”
我摇摇头。然后忽然想起我在灯展上的想法。“安子,阿牧可能没走!”
世界是假的,现实与虚幻相反,离去也许就是归来。我知道这想法很疯狂,毫无理据可言。可它仍像林中迷雾般笼罩在我的脑中,找不到出口,摸不到尽头。
此时安子拉着我走进一家影院,“林,阿牧没走,是你把他忘了。”
说什么胡话!
“怎……”
我反驳的话语未落,安子忽然紧紧抱住我,影院大楼开始坍塌。这场景太熟悉了,我开始尖叫。耳旁是安子一遍又一遍的呼唤。
“林!林!林!”
“林,别怕。”
“林,我从没有离开过。”
“林,我是……”
是什么?我挣扎着想逃离,我疯狂地尖叫,大楼还在不断地坍塌,多么可怕。
“我是安子牧啊,林。”
头顶一块巨石砸落,他抱着我,千钧一发之际逃离了原地。穿过开满木兰的南城街头,穿过一幅又一幅未完成的画作,穿过五彩斑斓的风,迎来一片无边白光,我喃喃着:“安子牧?”
04
我猛然惊醒。
“林!”守在床头的他扑过来抱紧我。
“林,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他哭了。泪水滑落到我的衣领处。
我恍若隔世地看着他,“子牧?”
“是我,林,是我。”
真好,你是安子牧。
“安子牧。”
[我是个插画师,他是个心理学家兼自由摄影师,我们家里养着一只哈士奇跟一条黑背。四月十三那天,我们经过一处施工中的建筑大楼,发生了意外。]
作者:木闲城
首发于微信公众号“迷梦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