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0】日本观察日记之「细节最温柔」

如果只让我用一个词来形容日本人，我大概会选择「温柔」吧。

看似毫不起眼的词语，满是情意。
温柔是要体现在细节上的。劈山拓海的，那是豪气；“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这是热情好客，哪怕北欧有老奶奶自家捣碎腌制的覆盆子果酱，一勺勺甜到心坎里，那也不是温柔，更适合取名为“爱的羁绊”。

活在细节上的温柔，是拥有若即若离的距离的。

你在我前面，先我一步推开商场的玻璃门，却没有马上放手，为还在后面的我多抵住门几秒，确认我不会被倒退的门关在外面。
你没有回头，也不知道我的长相。
跟在别人身后走进拥挤的电梯，这是我们第一次遇见，你的掌心按着电梯门，另一只手长按开门键，如此，后来的我，就不会被关闭的电梯门夹到。
我微微冲你点头道谢，站定了位置，便垂头看地，甚至没有分神辨认你是男是女，是年轻或年迈。
你和我是陌生人，也许将来的这一辈子，以及来世，都不会有交集。但你仍然选择温柔地对待我们的这次相遇，谢谢你。

在日本，我们从小接受着两个主要的思想教育：不求回报地体贴他人；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在餐厅吃完饭，稍微收拾一下碗碟，用纸巾将不慎洒在桌上的酱油拭去，体贴也许在一边读大学一边打工挣学费的服务员。
是推门的时候为后面的人多停留几秒，也是站在电梯门附近时为进来的心抵住门的礼节，
犹记国内兴起的「海底捞」，体贴的服务让许多人赞好。一片叫好声下，同样也有一些内心的声音在说：这样的体贴，是不是太过了呢？

体贴的时候，也要记得保持一些距离，或许会让被体贴的对方，感觉更加舒适。

高中的时候，一位老师指导我们不要迟到，他从不说迟到会让我们自己学习退步，强调的却是，迟到会影响到其他同学的学习状态。在他们看来，迟到对自己的影响是你的个人选择，只要你不给人添麻烦，一切都好说。
在高中里迟到年度MVP的我，也被沾染上这种想法，每次迟到，有时会小心翼翼地轻声关门，猫着背走进教室，面对同学们投过来带着善良笑意的目光，更多的时候，会在外面晃悠到下课才进去，这时通常是因为，不想打扰到其他人上课。
哪怕是很好的朋友，当遇到重大事情，十分需要安慰和鼓励的时候，也甚少带着情绪马上奔到对方那，或者是直戳了当地拨出一通电话。总是要带着一颗已经不堪重负的心，卑微而可怜兮兮地在Line（连我）上发消息问道：“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今晚有时间电话吗？”
和日本好友在居酒屋里，三两杯黄汤下肚后，好友颓废地说：“我好想出国交换啊，于是现在要努力存钱。都已经二十岁的人了，已经很感谢父母为我出了大学学费，总不能再给爸妈添加麻烦。存那么一大笔钱，真的好难啊。”与其说是懂得孝道，心疼父母，我想这更适合归功于，他们一直以来认为人与人之间需要保持独立的思想教育。

说日本人冷漠，倒也不是虚的。他们十分在意保留个人空间，不会过多干涉他人的选择。大家都抱着“只要不给别人添麻烦，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的想法，冷眼旁观。这种不添麻烦的主流思想，让他们看起来谦和有礼，却又不近人情。

要体现温柔，总是需要一些距离的啊。

第一次打破对日本人客观死板的映象，是在来日本不到两个月的时候。那是2006年底，语言学校刚刚开学，每天我需要乘坐地铁在学校和家之间往返。回家的路程上，我不小心丢失了车票，没有那张被打了一个孔的车票，就无法通过自动检票机，无法出站。站在检票机附近，我着急地把书包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有车票。
一句日语也不会，又没有手机，该怎么办？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来往匆匆的行人。那时我还是个小孩子，他们对我来说，是大人，还是会讲我听不懂的语言的大人。是冬日啊，所以大人们一个个都穿着黑色的大衣，拿着黑色的包，穿着黑色的裤子，脚上也是漆黑的皮鞋或高跟鞋，看起来都是那么冷漠，匆匆的脚步，冷漠木然的神情，让他们变得高不可攀，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我可以求助的对象，更何况，我求助的时候该如何说呢。
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我站在人流之外的角落，觉得这个国度太冷了。又一个职场女性小跑着从我面前唰得冲过，大概是想赶上下一班地铁吧。突然，她又迈着小碎步跑了回来，对我讲了一堆话。我瞪大眼，虽然听不懂，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用贫瘠的英语表达，我，要回家，没有票，我不会日语。她再次讲了很多话，我依旧没有明白。这个女人，抓了抓头发，露出麻烦了的表情，对我示意一下后，带着我小碎步地跑起来，找到了车站工作人员，和对方飞速说明情况。之后，她回头对我挥了挥手手，等不及我的回应，再一次唰地冲向了站台。
她想赶的那一趟车，大概是开走了。

后来，慢慢接触的日本人和事更多了，也终于更明白。民族性是固然存在的，但更客观地去看待每一个个体仍旧是很有必要的。
日本人不是没有心，只是心与心的距离，总是隔着远了些。君子之交淡如水，仿佛大家都有意无意，秉着这样的想法在往来的。
像中国那样，没有距离，少了隐私的空间，却可以亲朋好友一呼百应的景象，是真真很难有的。
也难怪，许多中国留学生在国外待了很久，依旧强烈盼望着回家。

我们都只是很想念，那些刻在骨髓里，磨灭不去的人情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