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在夏天的“傻子”

被遗忘在夏天的“傻子”

“大钳死了,街上也变得清静多了。”街坊们晒太阳闲聊时突然提起他,关于他的记忆才又不知从何处慌忙涌现了出来。估计大家也只有在嫌大街上太清净才会咕哝一句“大钳要是活着那肯定很热闹。”说完,就不再想起来提他了。

他和我外公一样大,六十多岁。总是浑身破破烂烂,穿着手工缝的黑色布鞋,一条薄的几乎透明的黑色裤子,腰里缠一根发黄的白色裤腰带,夏天就光着膀子,偶尔穿一件松垮的短袖,颇有几分逍遥仙人的味道。

夏天是他最喜欢的季节,因为不用再去捡人家不要的衣服抵御刺骨的寒冷。他每天大概五点就会起床,打开收音机,随意放上一首戏曲,哼唱着开始他的“晨练”。窄窄的街道他从西边一直扫到东边,偶尔就能听见他和路过的人热情打着招呼,声音响亮。等他扫完,街坊邻居们也都打开家门开始营生了。看着门前干净的路面,大家也就不和他计较扰了清晨美梦。只是摇头笑笑,“这傻子,大清早的不睡觉。”

他不但勤劳,还有一种天然的正义感。要是碰见顽皮的小孩对谁家放在外面的东西搞破坏,他就会立马站出来呵斥吓唬他们,因为长得凶,再配上他洪亮的嗓音,孩子们往往要被吓哭。家长赶来,他又免不了挨一顿训斥。他并不和人家吵,只不过下次还是会站出来。

而我和他的交集,也是因为他莫名的正义感。

那年的庙会唱大戏,我和几个小伙伴跑到戏台子后面,瞅准时机,把一个大鞭炮扔到前台,那一声炸响把正表演的女孩都吓哭了!在前排看戏的大钳二话不说就冲到戏台后面来抓我们,小伙伴们四散而逃,我跑得慢,没跑几步,就给他一把扣住胳膊。他并不理会我嚎啕大哭,直接把我揪住朝屁股就是一顿踢。结果屁股没事倒是把我的胳膊给弄脱臼了。我外婆闻讯赶来大骂了他一顿,什么“‘老不要脸’,‘对小孩逞什么能’”之类有关无关的骂人话都一股脑往他身上倒……现在想想,一个六岁十多岁的老头,被当众骂成那样,也挺不好意思的。我外婆知道他赔不起医药费,也就没再追究。倒是他从那起每次见我都会热情地打招呼,“哎嗨嗨,外甥来了。”以前他是从来不理我这样的小孩子的。

去县城上学后每次回家看外婆,一碰见他,就会嘴一咧,“哎嗨嗨,外甥又来了!”有时候几天都不见他,就知道他又去跑其他村庄看戏去了。他是大戏迷,虽然一个字都不认识,但是它看到台上唱戏的人笑,他也会大笑;唱戏的人哭,他也张开嘴哇哇哭,完全不顾旁边看戏的人惊诧的眼神。大家都把他当傻子,只是嫌弃的把凳子往旁边挪挪,继续看戏。

他也不在意被别人当傻子,谁家有活需要人手,喊一声“大钳,来干活啊,给你馍吃!”他就会屁颠屁颠去帮人家干半天活,得一个热乎的馍馍,他就高兴的合不住嘴,说话声音比平时都更亮了。

他一直在一垛土房子里一个人生活,被烧柴的烟熏的黢黑的墙壁,一床常年布满黑黄污渍的被褥,还有墙角他捡回来的各种散发异味的垃圾,嗡嗡飞绕的虫……我只去过一次,便再也没有接近过那个土房子。村里的人只有在喊他去干活的时候才会去他家,远远站在门外,“大钳,来干活了,管你饭啊。”

今年回去,好几天没见他在街上了,问起外婆,外婆只淡淡说一句,“夏天的时候得病死了。”

心里突然一酸,竟有点不知所措。那个邋遢的大钳,那个傻傻的大钳,就那样死在了夏天。

没人再提起他,就连我,也把他遗忘在了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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