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边:青海长云暗雪山 1

第一部分 造访 

当成林曲忠从酒店昏暗的楼梯储物间拖出一蛇皮口袋时,让我怔在原地,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袋子里渗出的血液在地砖上滑行出一段血红的弧线,像是书法表演者用齐人高的粗大毛笔蘸着朱砂刷下浓重一抹。

西宁去往囊谦的客车还有一个半小时出发。我们四人——阿成、成林曲忠、美久曲忠和我,开始收拾行李离开酒店。从北京到西宁时,我们身上可没有这么多行李。当时每人只有一个背包和一个行李箱,现在多出来的六个行李是成林曲忠帮西宁的亲人捎带的。

成林曲忠的两个姐姐定居在西宁,托她捎带一些物品给囊谦县城的亲人。其中就有这一袋刚屠宰的牦牛肉,是要送给县城的母亲。情谊这种东西本不属于理性范畴。囊谦也有新鲜牦牛肉出售,何须旅途之累捎带此种礼物?

拦下两辆出租车,车的后厢和后座塞满行李,我们才顺利来到西宁汽车站。

此次,阿成和我两位汉人,以及成林曲忠、美久曲忠以及另外几位藏族青年即将开始为期一年的志愿服务。公益项目是联爱基金运作的“西部医疗角”,服务地点是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囊谦县的五个乡村学校。

从汽车站候车点看出去,是西宁火车站的一角。随着高速铁路网的扩张,全国新建的火车站作为高速列车的停靠站,而老旧的火车站继续服务于慢速列车。新建的火车站往往沉稳大气,拥有修长的两翼,柔和流动的曲线,人影可鉴的光滑地砖。西宁火车站也是如此,不过主楼栅格式的线条容易让人联想到空调机。

就在两年前,2013年6月,西宁站还未建成,西宁西站是西宁唯一客运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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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6月22日,巴士从西宁汽车站出发,终点站是紧邻西藏昌都的囊谦县。

驶出南山山地,进入海南藏族自治州二塔拉附近,地势和缓,草丛稀疏而且丛丛独立,有着明晰的界限。离三江源还远着呢,却已接触到高原的荒凉。

长时间注视着一成不变的景观,我逐渐褪下兴奋,夜色悄悄抹黑了一切,疲倦合上眼睑。

在车体颠簸中,我睁眼醒来。进入果洛藏族自治州山地,车辆像是笨拙的巨型爬虫在“之”字形山路上吃力爬行。有的路段还在施工中,路肩堆积着工程土丘,零星的手臂般粗细的木制电线杆倾斜着,灯光微弱。为了安全起见,大型货车的车厢连缀一串小小彩灯,用以提醒其它过往车辆。美久曲忠和阿成呕吐不止,虚弱地仰靠在座椅上,闭着眼,不说话。深夜降临,电视关闭,乘客个个开始酣眠。司机关闭车厢空调,大伙儿呼出的气体已经在车窗上凝结的水体成股滑下。有些青海乘客也会有不同程度的晕车反应,随着车厢内温度的升高,呕吐物的酸腐气息也愈发浓郁起来。

等我再次迷迷糊糊醒来,巴士停在玛多县城一家撒拉族面食餐馆前。凌晨2时,就连昏黄的路灯也显得特别安静。即使不是在这4500米的海拔,巴士门窗紧闭,乘客也会感觉胸闷缺氧。为了活动筋骨,我离开座位,扶着成林曲忠的椅背。胸腔感受到按压,身处浊气中的烦躁,让我想着逃离这个密闭空间。双腿开始站立不稳,我摸索着再次挤进靠窗的座位。此时只有平复心情,方能缓解不适。在自我放松的暗示之下,我沉沉睡去,酒曲般的气味还在鼻尖逡巡。

凌晨五时,巴士再次启动。清晨七点,眼球感受到白昼的光线。车窗外,天地一片黑白,和缓的山丘上撒上一层浅薄的雪花。彤云还紧压压俯卧在苍穹之上,与灰白的地表不分彼此,水汽在曲线间缠绵,衬出一片寂静。在文学家宋玉的眼中,“西方之艰,层冰峨峨,飞雪千里。”只有两匹黑马驹在雪粒上舔舐草皮。我想下车和它们一起感受朔风劲吹的冷燥。忽然注意到,路边有一方敦厚石碑,上书:巴颜喀拉山海拔4918米。幸好司机在凌晨休息了三小时,我才幸会巴颜喀拉山之巅。

九点许,巴士在峡谷间沿着通天河逶迤前行,通天河是长江最上游一段的名称,通天河大桥旁有一柱三米高的灰白色雕塑,蘑菇石的形状。据说这里就是唐僧师徒四人经历的九九八十一难最后一难的明证:老龟将唐僧取得的经书颠覆在通天河中,师徒四人奋力将经书打捞上来,晒在江边巨石上。一颗面积不大的蘑菇石不方便晾晒大量的经书,旁边倒是有一些平坦、宽大的岩石断裂面,看样子,那才是晾晒物品的场所。神话或者传说是经不起现代理性的推敲的,它的意义在于感受与体验。然而,在藏语里就不那么浪漫了,它被称之为“治曲”,意为“牦牛河”。

13时,巴士停在耀眼的县城车站。车站场地面积不大,可同时停留四辆大巴。干燥的尘土还未沉静下来,阿成下车后,穿过人群,走到墙根处的杂草处呕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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