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状的夜晚(上)

不可名状的夜晚(上)_第1张图片

她室友总喜欢在跑步时喘着气给我打电话,当我接到她电话时,还身处梦境不能自拔,听完电话后我真希望我没有醒来。梦里梦到撞上反物质星,所有人都在瞬间湮灭,失踪,现实里却只有她一个人失踪,但愿还没有湮灭。

上午八点,上班人群蜂拥而至,大街上车水马龙,我跑遍曾与她一起散步过的公园,又仔细搜索起她平时经常会去的地方,甚至厚着脸皮冲到她之前上班的公司,那老总依旧一副体态臃肿面目可憎的样子,嘴里没有一句人话,我忍不住就要大打出手,终究没有得逞,最后被保安架着离开。

铩羽而归,我非常失落。四周安静得有些诡异,仿佛突然飘逝的雨声,过往种种逐渐浮现出来,耳边回荡着她爽朗的笑声与吵闹、那样气急败坏,那样可爱,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语,有一瞬间她就走在我身旁,看起来触手可及。一直以来,我并不清楚自己对她是怎样一种感情,包括现在,我没去细想,因为想也没用。此时此刻,强烈的担心终于由内而外彻底迸发出来,呼吸越发沉重,双眼失去色彩,只是盲目地走在街头。

我觉得心口很痛。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黑影突然从我面前飞快地掠过,停下脚步,抬头看见一只黑猫正在不远处舔爪子,那神态简直跟她一模一样。我忽然发觉小猫身后的招牌似曾相识。

[不可名状的夜晚]

这不是我们昨天刚刚“侦察”到的新款式吗?我竟然把这么重要的地方给忘了!于是立即振作起来,顿时,我仿佛看到她就坐在玻璃墙后,一边喝着饮料一边同我招手。我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冲进吧内,挨着座位一一查看,任凭众人把我当做疯子看待也无妨,不放过每个角落甚至是卫生间(女厕所还是不敢),在足足转了三圈之后终于发现目标。我几乎快要抑制不住内心激动,一个箭步上前去往她背上一拍,她端着水杯,被我的突袭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不好,认错人了……

既尴尬又失望,我连道歉都顾不上就急切地四下张望,但始终不见她的身影。

“你,咳咳……”

身后响起一个艰难的音节,随后又是一阵猛咳。我心里一沉,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刚一回头就见她小脸憋得通红,一脸怒容地瞪着我,眸深似海,又黑又亮。我惊奇地发现她美到不可思议,不只局限于视觉层面,更是一种直接渗进灵魂的感觉,很难形容。

人类竟然可以好看到这种地步。

她的粉唇一张一翕,虽然很努力却发不半点儿声音。这样也好,想骂骂不出,只能干瞪眼。我有些好笑。见我愣住,她拿起洒掉一大半的饮料杯在我面前晃悠,好像是要我赔她。我点头会意,刚打算去买,不料她又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我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理解能力有限。

从头到尾,我显得理直气壮,毕竟早已过了脸红心跳的年纪,面对诱惑会显得相对从容和淡定,至少面不改色是没问题,心跳当然还是有的,不跳就成死人了不是。不过就算这样,我仍会忍不住想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这怪不得我,只怪那画面太美我太爱看。被人盯着不放这种事情她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任凭我用目光探照,一副落落大方毫不在乎的样子。不得不说这跟视线的类型不无关系,我没有露出我的赤裸裸,而是仿佛打量艺术品一样带着优雅的观赏性质,静看她不慌不忙地擦着手指上的黑色可乐,擦干净后的皮肤白得刺眼。

我霎时觉得她跟她有些神似,感觉属于同一类人,简单说来就是猫性太浓。只不过眼前坐着的这位长发尚未及腰,显然年纪还小。她不再理我,径自到吧台坐下。我跟着走过去叫了两杯血腥玛丽,觉得不妥,又改口道:“等等,还是换……”

“血腥玛丽。”

“对,呃?”

“我喜欢这个。”

她微笑着,声音像水滴落地般清透而富有动感,宛如钢琴轻弹,让我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心里的晦暗一扫而空,漾起圈圈愉悦。这并不代表我把找人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事实恰恰相反,有时候一些突发性地小插曲反倒能让人及时进行自我调整,从而回归至最佳状态。我想我已经能够站在理性的舞台上看待整个事件了。

果不其然,我发现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给我看看吧。”

“嗯。嗯?”

我奇怪地转过头去,发现她正一脸期待,杯中的“鲜血”闪耀着异样的光。

“看什么?”

“她,你妻子的照片。”

“噗!妻、妻子?”

“准未婚妻。”

我被呛得不清,也许她是为了报复才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很快镇定下来,结果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她是真的要我拿出她的照片来给她看。

“你跟她认识?”

“不认识。”

她瞟了一眼照片,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觉得她失踪了?别说你瞎猜的。”

“这还用猜?傻子都看得出来你在找人,弱智都知道你把我当成了你要找的人。”

“哦,这样啊……”

她说话时挂着微笑,似乎全都了解透了。我顿时来了兴趣,纳闷儿她是怎么产生出这般联想的,难道如今社会已危险到稍不留神就会失踪的地步了吗?

“我看上去还是挺女人的对吧?那么以我自身作为参照,可以确定你要找的人是女性,一个漂亮妹纸到底该何去何从?从你只见背影就敢认定其身份和迫不及待地冲向目标伸出猪手这一连窜看似简单的行为不难看出你和她之间的非一般性关系。”

“咳!非一般性,关系,不是非一般,性关系,注意停顿。”我更正道。

“肉体关系?”

“噗……”

“再结合你拍打我的速度与力度,可以作出对方的身影曾在你脑海中发生过非正常持续性视觉残留的合理假设,因造成心理上的错觉或者说自我暗示而引发的现实想象,让你下意识产生出‘她肯定在此处等候着我’之类的信息,足以证明她在你心里面是与众不同且独一无二的存在,有不可取代的位置,这种强烈情感完全满足丈夫型角色应有的面貌,同时也是必要条件,所以妻子这个身份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巴拉巴拉巴拉……简而言之,你已经用除语言外的所有方式告诉了我:她失踪了。唔……我能歇会儿吗?”

“能!谁说不能我跟谁急去!”我随即苦笑,“虽然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喂!你怎么了?”

她捂着鼻子,指缝间浸出一抹血红。我急忙递去纸巾,心想这人如果不是无聊到一边说话一边往自己鼻孔里灌酒的话,那这红红的液体毫无疑问是……

“我没事。”少女塞住鼻子继续开口,被拧紧的纸巾犹如两颗剑齿伸在外面,“好吧,用你的话说就是,你认错人了。”

“这个我当然知道啊!”

“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个室友。”

我心头一跳,看来她也注意到了。她的合租室友常爽,一个只听过声音却从未见过的女孩儿,何以认为彻夜不归就等于失踪?竟能如此肯定?二者之间按理说没有必然联系,好像她早已预料到一样。如果不是巧合,那唯一的解释则是对方想必应该知道些什么。想到这里,我装作恍然大悟,想听听看她接下来的看法。

“你是说……”

“我为什么会问你要她的照片?”

“呃……因为你人品不好?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既然是寻人贴,放上照片不是更好吗?”

“原来如此,是这样没错。”我点头道,“对于失踪者的形象,无论描述得多么细腻也不如附上一张照片来得有用。”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

“我们?”我诧异道,“等等,你是要跟我去找……”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不,不会,我意思是……你为什么帮我?”

“兴趣。”

“你叫什么?”

“6.”

“你是侦探吗?”

“我希望我是。”

我望着6,在想象中笑得合不拢嘴,流鼻血的少女,一个送上门的脑髓。

我一下子惊醒,发现自己还在车上,身旁的6听着MP3,没有注意到我。我似乎累得睡着了。

窗外漆黑一片,惨白的灯光照得我浑身冰凉,乘客们的后脑勺整整齐齐地罗列在指定的位置上,形如假人。不知里面的脑髓可还完好?伸完懒腰,我意识到不对,这里是哪里?不会已经驶出市区了吧?我想看看窗外,但玻璃上蒙着一层水雾,擦得再干净也只有黑色。

我用手去拉窗户,发现纹丝不动,无论我如何用力也无济于事。

怪了,她那儿离我不过几站路程,怎么就坐到晚上了呢?况且就算我睡得再死,6也不至于叫不醒我吧?还是说,她也睡着了?

“不好,我们坐过站了,喂……”

我过头,凝固,一刹那,我看到一副极其恐怖的画面:

车上的座位已经空了,但人并没有消失,而是融入到了地板、座椅、玻璃窗、扶手甚至灯泡中,连姿势都平常如初,跟上车时一模一样,看报的看报,玩手机的玩手机,打瞌睡的打瞌睡,直到变成‘人椅’的那一刻表情也丝毫未变,或者说毫无所觉。司机的手缠绕在方向盘上,脸却从椅背上突起,虽然已经变成和椅子一样的颜色,但我始终觉得它在朝着我看。

我努力扭转僵硬的脖子,呼吸越来越急促。6安静地‘坐’在一旁,她和她,两个人的身影慢慢重叠,好像在暗示我我就是杀人凶手一样。

这一切全都是我造成的,我才是黑暗中的罪魁祸首。

为什么……

我伸出手,抚摸她的脸颊,手指传来塑料般的冷硬触感,竟意外地烫手。她看上去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微笑出声,叫我名字。

渐渐地,我开始恍惚,直到面前突然响起一声清晰的破裂声。她的头正一点一点地转向我,颈子上的伤痕开裂出皲口,发出咔嚓咔嚓仿佛冰面破裂的声响,墨汁般的黑色液体从眼角、鼻孔、唇线、耳道以及不断蔓延扩张的缝隙中渗透出来……

熄灭。

“你要是真睡过去了我会很困扰的。”6边走边说。

在到站的前一秒钟,她将我从梦的深潭里解救出来——由于纸用完了,鼻子又在流血,于是便想让我拿纸……我醒来时正好该下车了,多亏此次鼻血,流得可谓非常及时,甚为出色。

夕阳的余晖洒满街头,我和6抵达她的住宅小区。

先前梦里的真实感让我一路上心有余悸,我甚至怀疑此刻是否仍然身处梦中。不过这样的想法随即便被我抛到脑后,因为谁又能完全证明现实与梦境之间的绝对差异呢?如何证明“现在”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而不是另一个梦中?何为清醒?“真实”只不过是一种感性认识。

我有时会想,假设全世界的人在同一时刻闭上眼睛,世界还会存在吗?

“灰,你有没有想过,假设所有人都想着同一件事,不管那是什么,都一定会成为现实?”

6忽然开口,模样十分认真。

“嗯……”我想了想,我们的假设刚好处于两极,她想到的是创造,我想到的是湮灭。“如果这样的话,人类统一的思想和精神将形成一股无限大的‘能量’,足以颠倒乾坤,跨越宇宙,达到真正意义上的一切皆有可能。”

“听起来有点玄幻,不过很厉害。”

“你的假设本身就很玄。”

“我是有事实依据的。”6举例道,“ 1993年,来自全世界的4000 名不同背景的冥想者齐聚在美国华盛顿进行冥想实验,结果犯罪現象真的降低了,令人惊讶。”

“我听过这个,用冥想來降低暴力犯罪……”我灵光一闪,兴奋地说,“也许我应该找一群冥想者过来,让他们全力想象我和她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之后我可以回家睡个大觉,醒来后发现她像只猫一样躺在我身边,额滴神呐,太有才了!”

“漂亮。”

“你觉得可行?”

“可以试试,但我不敢保证躺在你身旁的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管你是不是开玩笑,我只想提醒你一点,即使是假设也要考虑到最坏的结果,倘若有人在幕后操纵这一切,那么冥想本身会存在巨大风险。”6压低声音,“如果是真的失踪,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你知道‘星月夜蒸尸事件’吗?”

“知道。”我盯着她眼眸里的黑色海洋,平静地说,“是她妹妹。”

我看到一层波浪在她眼中闪过,出于震惊,海平面似有上升趋势。她缓缓开口:

“你,一直在骗她。”

“我说不出口。”

“她早晚会知道。”

“没错,但不是现在。”

“你打算怎么处理,把我带到某个房间不留一丝痕迹还是就地解决后再行决定?”

“让我想想,你好像并不害怕?”

“你也没打算这么做。”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我激动地说,“我们不过才刚刚认识几个小时!你觉得你很了解我了吗?说啊?你知道些什么?!你到底在自以为是些什么?!”

突然之间,四周一片美好,一股难以形容的深刻感觉从体内迸发出来。我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等到再次睁开的时候已风平浪静,先前的嘈杂悄然无踪,除了身旁传来的阵阵喘息。

嗯?!

我低头见到6正半蹲在地上直喘粗气,脸上的汗珠被落日的余晖照得晶莹剔透,黑色长发垂地,皮肤白皙耀眼,苍白的侧脸带着些许倦容。不知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我瞟到她的脚和草地融为一体,就像梦里发生的那样。

我揉了揉眼睛,一切正常。

“你很聪明,只要你忘记我们刚才说的内容,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们从不认识。”她一语不发,我继续道,“当然,更不会把你怎么样。起来吧,你可以回去了。”

我走过去拉起6,然后径自转身离开。上楼之前,出于某种奇怪心理作祟,我回头,发现她已经不在。

她不经意间触犯到我的禁忌,如果不是这该死的宿命,我们会成为朋友。

走出电梯,我想起上次偷偷跟她来这儿的情景,不禁哑然失笑。来到门口,我做了个深呼吸,以免待会儿情绪失控。

我敲门,等了半天无人应答。莫不是恰好出门了吧?或者在厕所没听到?我加大力度,不知不觉变成擂门,刚好被巡楼的房东阿姨撞个正着,她立马大叫出一堆听不懂的家乡话,那激动的语气任谁都明白。我急忙解释,说是常爽(她的室友)的朋友因为担心怕她出事特地来看她,好说歹说总算才打消了对方误以为是小偷的念头。

我想说什么样的小偷敢如此高调?“警察!”她朝我吐了吐舌头,歪着头俏皮地说,一转眼又消失在墙里。

从房东阿姨口中得知,常爽已经在中午的时候搬走,没有透露新的住址。我失望至极,看得出来她是不想再与这件事有任何瓜葛,想当然地认为发个帖报个案就可以走得心安理得,这个冷血无情的女人,明摆着就是在逃避责任,视给予我——她的监护人兼王牌男友应有的知情权为粪土!

然而,她却在那篇帖子上留下了恋系电话,如果电话号码是她本人,至少说明良知尚存。

我回到街上找了家网吧,迅速翻出那篇寻人贴,然后照着号码拨打,接通之后里面始终重复着同一句话:“您好!请不要挂机,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我心里暗骂,踱步到窗边点上一支香烟,一边继续拨打一边思索用什么说辞最为妥当。要不就直接以男友的身份真诚地让她告知我事实真相?这样讲似乎不太好,万一事情并不像我想得那么简单,她坚持拒绝与我见面的话这条线索就断了,如果其中真的存在某种阴谋……

“6,你怎么看……”

我说到一半就打住,掐掉烟头,使劲搓了搓脸。

不是被我赶走了吗?老在意别人的胡言乱语干嘛?别犯浑!集中精神,想办法同那位“室友”见面……但问题是,即便见面她又凭什么会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一切呢?就算她肯说,而我又该如何判断其内容是真是假呢?最重要的是她的立场究竟为何?她在整件事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我现在做出的行为是否有欠考虑显得过于鲁莽?至少先组织下语言……

“你好,哪位?”

手机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我想挂断已经来不及了。

“啊,你好,我是……”

这时,我瞥见玻璃窗上有一抹黑影从我身边闪过,我几乎下意识地转身,忍不住大吃一惊。6!这个怪诞的少女如幽灵一样出现在我身后,嘴里叼着一只晶莹透亮的冰棍,乌黑的长发旋转垂下,甩出淡淡的果香。

6满头大汗,挑衅似的看着我,直到刚才还贴在我耳廓上的手机不知何时已悄然停留在她皙长的中指指尖上。

如此叼样……是在鄙视我吗?

“喂?喂?”

手机里发出挂电话前的例行询问。

“把它给我!”

我压着声音低吼道,急得像热锅上翻滚的蚂蚁。6装作没看见,眼睛转向别处视我为空气,若无其事地抹了下蒙在额头上的香汗,表示急于用纸,在这样关键的时刻……

我忍无可忍,冲过去一把擒住她那筷子似的纤细手腕,正欲扭断……不,正欲夺下手机之际却愣住了,雪白的手心里空空如也……

不对!他娘的冰淇淋!我竟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岂有此理!

没等我做出下一步动作,人就已经从我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她轻而易举地挣脱我的束缚,像拎衣服一样把我扔出窗外,然后拿起手机,我的手机,以巫女吟唱魔咒般的口吻微笑说道:

“常小姐吗?我们找到她了。”

远处不时传来轮船的鸣笛声,我们按照时间来到约定的地点。天色已暗,灯火如烛光般映照着一排排彩色的集装箱,感觉像是闯入了巨人的积木城堡。

6愉快地哼着一段不知名的曲子,像是一段回不去的光阴,与其说是用嘴在哼,不如说是‘弹奏’来得更为恰当,如此美妙的音色不得不让我怀疑她是否将微型播放器含在嘴里。

趁着来这儿之前的空挡,这个无解的女人硬是吵着因为我的关系弄得她全身汗味蓬头垢面像个女鬼一样狼狈不堪!这里我得说明一下:全身汗味(我闻着是果味)蓬头垢面(至少跟乞丐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像个女鬼一样(不可否认你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狼狈不堪(完全看不出来)。

所以,要我必须(注意这个词)随她回校更衣,否则就把我抖出来,她的原话是:“别搞错了,我不是为了帮你,只是个人兴趣,如果你嫌我妨碍到你的话,欢迎随时动手。”

你以为我不敢吗?要不是看你还有点利用价值我早就下手了,这还用得着你来提醒?

能够以如此轻松的态度提到这种事的恐怕除了她以外再不会有第二个人。我的罪孽,永远无法一笑了之,没办法告别,也不可能轻松。准确的说,这只是一种默契。

几经折腾,于是有了现在这一幕:一个身穿黑色水手服的少女跟一个一身休闲打扮的帅哥(当然是我)三更半夜徘徊于码头货箱之间,实在很难和‘好人’联系起来,被当做贩毒、走私之类的交易份子倒很容易。

“你干嘛选了个这么偏僻的地方?”

我越想越觉得蹊跷,这家伙绝对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办法,宿舍锁门了,我只好拿了套放在柜子里的校服。”

她一边摆弄着红领结一边抱怨没能换上裙子。

“谁在问你这个啊!”

“这里好做事。”她头也不回地说。我心里一惊:“喂,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相信我,就算我不说她也会选择类似的地方。”

“为什么?”

“因为这事儿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那还有谁?”

“警察。”

“你意思是,她怀疑我们是人贩子,已经通知了警方,并且故意选择人烟稀少的地点方以便设下埋伏?”

“完全正确。”

“你疯了吗?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当成嫌疑人?我可不想被抓。”

“你不会被当成嫌疑人被抓,你会以一个杀人凶手的身份被抓……”见我青筋直冒,6赶忙改口道,“开玩笑的。”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做了你!”

她嫣然一笑,我哭笑不得,没想到我的恐吓竟然意外波及到了站在不远处独自等待的另一个女子身上。

“啊……那、那个……”看到我们出现,或者说听到我歹毒的言语后,她一脸惊恐,结结巴巴道,“你……你们好,我是常爽,刚、刚才打电话的人……是你吗?你们、你们真的找到她了吗?她……她在哪儿呢?”

常爽问向走在前面的6,拿着手提包的手不停颤抖。她看上去二十来岁,个子偏小,比6足足矮了一个脑袋,衣着打扮略显中性,一头短金发微微卷曲,给人活力四射比较爱玩儿的感觉。

这假小子就是同她住在一起的混蛋室友吗?总感觉心里痒痒的,揍起来应该很带感吧?

“放轻松,我们没有恶意。”6走过去说,“打电话的是我,叫我灰就可以了。”

“哈?”

“这位小哥是6,她的不靠谱男友。”

6自顾自地介绍一通,丝毫不管我用看待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而后我的几次开口全部遭到打断,无奈只好自我安慰似的反复告诉自己没有问题。是的,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她只是喝多了而已,等劲头一过便会恢复正常。同时,我也逐渐认清一个事实:跟6在一起的每一秒钟都是对一个人心理素质的严酷考验。

“闹够了没有?”

我强忍着想要把她锁在集装箱里再围着铁皮使劲敲打的冲动小心询问道。

“最后一个问题。”6收起笑容,“你是她妹妹对不对?”

“唉?”

常爽古怪地眨了下眼睛。

“你是她妹妹。”

6一脸兴奋,刻意加重了语气,好像是在故意说给我听。

为什么?

我觉得心脏在抽搐、收缩,仿佛给人狠狠捅了一刀,脚下站立不稳,手指不由自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如此信任你……

别逼我……求你……别逼我……

别逼我!

别逼我!别逼我!别逼我!别逼我!别……

嘭!

一声巨响,6脑袋开花,整个人飞向货箱,猛地砸在合金板上,然后滑落,像块抹布一样瘫倒在了地上。

什……

我呆愣当场,脑子空白,完全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直到常爽发出一声嘶叫才把我猛然惊醒。

狙击手!

我幡然醒悟,拉着常爽一头扎进集装箱间,躲在一处背光面。此处刚好可以看见我们刚才站的地方,刚才的巨大枪响在深夜的寂静中如同穿透身体的惊雷,盛宴的开场,鸣响不绝于耳。

很快,外面传来一阵脚步,我看到四个穿着深色西服的人迅速来到6的尸体面前,全都握着手枪。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其中一个走上前去踢了一脚,一番确认之后便对着无线通信器里说了句什么。

我始终无法接受这帮人脚下那具像煎锅里的鱼一样被践踏翻弄着的可怜尸首和那个曾经生动如黑色火焰般耀眼的少女是同一个人。

起来呀!

“不、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我闻言转头,发现常爽抖得厉害,疯了似的自言自语。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压着声问:“这些是什么人?你肯定知道,马上告诉我。”

“警、警察!他们是警察!对不起!我……我报了警,但是……但是……”

常爽害怕得上气不接下气,温热的液体不断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一切……都跟6预料的一样,我们被当成涉嫌绑架的嫌疑分子,警察事先布下了天罗地网,用常爽这个中间人做诱饵引出……等等!这不对,不该是这样……

常爽因恐惧而发出的有节奏的抽泣使我陷入思考:为什么开枪?我们身上没有任何足以对警察构成威胁的武器,6甚至还穿着校服,这种情况下进行抓捕就可以了,为什么连击伤制服都不行,非得直接击毙不可?理由呢?威胁到人质的生命安全?威胁到常爽的生命安全?6吗?我吗?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儿和另一个屌丝?

这帮家伙……根本不是警察!

我忽然发现场中多了个戴黑墨镜的男子,正在指挥其余四人进行某种仪式样的布置,以6为中心,在半径大约十米范围内围拉起四道宽厚的黑色绷带。

我和常爽爬上集装箱顶,那些交错穿插的绷带在我们面前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六芒星,身穿同款深色西服的六人分别站在六个对应的角上,包括在墨镜男之后出现的那个戴着一只黑皮手套的冷面女子。

“这……这些人在干嘛?”

常爽颤声问我。

“看上去像是施展法术的魔法阵,开什么玩笑,这种东西……我想我知道他们的身份了。”我努力保持镇定,“你一开始就被他们骗了,什么狗屁警察!只不过是一群为非作歹的邪教教徒罢了!”

她的失踪,很有可能与之有关!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通了!6,她的敏锐被对方视为威胁,进而成为击杀目标遭到“清除”,恐怕她早就发现有这么一个邪教组织存在,并且暗自展开调查,但是人总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她怎么也没料想到自己的身份会在整个过程中暴露,因此直至遇见我之前一直保持着独来独往……

到头来又是因为我的缘故吗?是我导致了她的失败?可是我和她白天才刚刚接触,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被盯上吧?为什么是我?对她来说,我的出现是个意外吗?为什么要跟着我?为何……选择我?

完全想不明白。

人口失踪……祭祀杀人……神秘教会……这一连串事件背后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只是单纯的杀人灭口,是否每次都有必要举行一场如此隆重而繁琐的仪式?

或许……

看着下方的图形和尸体,我渐渐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一道门在一点一滴地接近,一尺一寸地开启,那是我的归宿,亦是我将要去的地方。

一个全新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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