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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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奶奶和外婆都是裁缝，除了务农以外，裁缝几乎是她们唯一经历过的职业，甚至是毕生职业了。奶奶多年前已过世，外婆健在，偶尔扯点布给自己做件衣裳，有时候还会给我儿子这辈做点小衣服小鞋子。

所以我一直在想我从事这个行业，或者说被命运推到这个行业是否是宿命，以前也尝试过别的行业，也尝试过别的产品，但总是这样那样的原因最终会夭折。而这服装行业一做就已经到了第十一个年头，不知不觉。

如何去认识我与服装的关系？

大概从初一开始，我所有的衣服都是自己选的，我有自己的审美。虽然并不见得很赞。到了大学就有一个对服装狂热的爆发期，到大三大四的时候几乎每周都出去逛街，我除了吃饭所有的生活费以及奖学金都贡献给服装了。这展露了一个正常女性的必备特点。

然而当我从事服装行业以后这个必备特点就在常年的工作中渐渐消失了。最初做的是毛衫出口，后面兜兜转转去了另一家出口单位做了近三年的梭织。再因为当时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对待愤而离职（现在回头看也是自己心胸太小），然后莫名其妙的开了家公司，从一个人开始慢慢做。

从事服装行业的最初几年，我对服装的热情降到了冰点，从酷爱打扮变到完全不爱打扮。钮扣到不了，要赔空运；胸围差2cm，要扣款；拉链颜色不配色，要加班重新染。战战兢兢的处理着手上的款式。梦里常常是货赶不上了，工厂产品质量不行，或者是商标定错了，我在拆商标。那时候服装是一个产品，是一样东西，是一种谋钱的工具，老板和客户传递给我的也是这样一种信息。

而我也在这种数字游戏中有些麻木了。看到自己做的衣服怎么都觉得不好看，也没有朋友愿意和我逛街了，一逛街只会摸面料和报成本，可以将她们逛街的乐趣抹杀到干干净净。（如果有人要剁手，请找我陪你们逛街，我比刽子手还厉害。）

到现在我依然不逛街，家里人逛街我就坐着陪，买完了我负责质检。我穿的几乎都是自己公司生产的，倍好！当然有时候也得淘宝几件自己公司没有生产的品类。虽然消费习惯没有改变，但服装在我心里的感受发生了改变。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但服装在我心里不再是一堆数字，一种谋钱的工具；而是一种美感，一种表达力，一种温暖人心的东西。在服务我的外贸客户的时候，以前一切按照客户的要求去做，他要怎样就怎样，有时候还掺点水分。例如他要求这两道线必须压成这个弧度，我们其实是做不到的，但是会回复到we will do best to reach it，既没有说我们一定能做到，但也表示我们会去做。但心里非常清楚工人是不会这样做的。 但是现在我会以最终消费者或者说是客户的眼光去看问题。如果这两道线不压到这个弧度，这件衣服的美感是无法被表达的，设计师从两道线里想表达的线条以及感受是被辜负的。所以常常我们会去达到客户的要求，甚至有时候会比客户想得更多，因为我们心里念的是最终的消费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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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装行业有时候很讽刺，T台上的模特光鲜亮丽，品牌LOGO闪闪发光。但是你转身忘向暗处，你会看到更多的触目惊心。2013年，我去法国巴黎参加texworld展会。夜晚无聊，看电视，都是法文的，无意中翻到一个做服装的纪录片，抨击的是H&M这些快时尚公司。其实我听不懂，但画面看得分明。我清楚的记得那一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大概到凌晨三点才睡去。那是我第一次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或者说站在一个环保主义者的角度认识这个行业。

纪录片里他们描述的是孟加拉的工厂，其实中国的工厂何尝不是。通宵达旦的工厂，源源不断的污水，污染环境后的各种疾病。车工长时间踩缝纫机，重复重复重复，多年后他们常常有腰椎间盘突出的问题。而快时尚企业要求我们快一点、再快一点、多一点、再多一点。不然像我们这种类型的外贸公司如果达不到货期要求，就会面临高额赔偿。人类真的需要那么频繁的更替服装吗？

曾经服务过的一个西班牙品牌Blanco ,当年号称是西班牙第三大快时尚品牌，尾随zara和Mango，破产了，我们也经历了他破产时的重重打击，因为它破产意味着我们给它做的货没人要了，也意味着我们已经做给它的货它给不了钱了。我严重怀疑是高额的库存拖垮了它。他们疯狂的下单，我们这些供应商拼命的给它做。这些衣服到底去了哪里？是在仓库，还是在消费者的手里。在仓库的话，会待多久，最后是怎样的命运？在消费者手里，那他可曾被好好对待？不得而知。

如果快时尚不多不快，消费者很快会失去兴趣。消费者求新求多的口味决定了品牌商和供应商要不停上新。而品牌商和供应商又常常倡导消费者求新求快以此来增加自己的销量，互相助长的力量将人类推向了一个可笑境地，我们这些供应商不得不快，而浪费也越来越多。我们很快地做了很多衣服，然后消费者穿个几次就扔了，转身又去买更多的衣服。

致力于减少时尚浪费的非牟利环保团体redress的CEO表示：“生产一条牛仔裤，需要3.625升谁，400兆焦能量、3公斤化学品”。

如果一件衣服的价值只是一次性的，那我情愿它从未产生。

买衣服的过程就是一次生命能量分配的过程，这中间存在着机会成本。你选择了这件衣服，就意味着你放弃了另一件衣服。因为你很少会同一时间买两件款式差不多的衣服。那我建议将自己的生命能量作慎重的选择，选择品质好，面料舒适，能给自己带来放松和愉悦体验的服装，常常的穿，认真的穿。

而我也对这个行业的多年的困惑中有些释然，服装是我谋生的工具，我没办法全部摒弃它的缺点，但至少我可以扩大它的优点。减少一些粗疵滥造的订单，多生产一些拿得出手的产品。让这些产品保持一些温度，温暖穿上他们的人，也吸引他们能反复穿着。

未来的未来，也许人们会开始作减法，不再求新求多，也不再只关注品牌而不关注背后。那我一定是这个“减法”的拥夯者。

本文作者：alisa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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