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在道德困境边缘的“企鹅病”基因携带者

我是一名遗传性共济失调患者(SCA3型,即 Spinocerebellar Ataxia 3),这种俗称“企鹅病”的慢性病就是我们民间所说的“小脑萎缩”,大部分源自家族性遗传,也有少量散发性的情况。患者的行动和协调系统受损,走路不稳,构音障碍,饮水呛咳。据权威医学分析,这种致病基因在胚胎形成时期就已经携带,概率是50%,完全有随机性,不分性别。患者初期,像是行走不稳的企鹅,摇摇摆摆,症状还比较轻;中期患者,各方面程度加深,呈退行化发展;一般9到10年之后疾病进入晚期,患者逐步难以行动、轮椅出行,直至昏睡不起。目前,医学上对此尚无可治疗之道。所以,只要人一旦发病,就进入加速度般地日渐退化,尚缺乏有效的锻炼或别的阻断进展的办法。而这种概率性的东西,对于某个具体的个体而言,就是0或者100%,要么携带,要么不带。

现在,医学上可以对多数常见的共济失调类型予以基因确诊。但是,对于那些无辜的基因携带者,新朋友们乐意于咨询我的意见。最近遇见几件关于“基因携带”的问题,年轻人可能现在尚未发病,但检测出来有携带这种致病基因,只是不知道未来何时会发出来,是否会如同我们的现状一样严重、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携带有这种潜伏几十年的成年人基因,因为不知道时候这个恶魔杰克会跳出来而心生恐惧,人会有知情的负担。由于人生无常,至于最后是否是由于这个基因给你带来最终的问题,仍不得而知。所以我们一般的原则是不触碰未成年孩子的这个问题,等其成年后再进行检测。这些都令我颇有感触,以下讲述:

1.名校学子的求学道路选择

上海瑞金医院的曹立大夫在这类神经遗传病学的圈子里较为有名,华东一带的病友乐意于找他看病。我们杭州聚会每年能邀请到曹大夫来给患者做基因检测,以确诊病情。他在平日临床中,说最纠结的是碰到各大名校的学子来做基因检测,这些孩子很优秀,而且奋斗到各大名校不容易,但由于有家族史,所以前来检查基因。如果检查出来是SCA的致病基因携带者,便有很多问题你接踵而来。这是一个有情怀的医生很难给与建议的。一般而言,基因携带者会在某个时期发病,但是不知道是何时,也许在人生很晚的时候才会显示出症状来。

我认识的小C二十出头,正在某著名大学读研究生,他的基因查出来有问题。而他同时也有着那家名校的博士入学通知书,可以接下来攻读博士学位。他的问题是,预知自己会有发病的那一天,是否还要继续去读博士?因为预知自己可能会忽早忽晚地发病,所以是否还要进行人生的时间投资,因为以后的日子会短了。但是问题是不知道何时能发病,也许人生过了大半仍等不来那个时刻。他问我要不要继续读博士,我实在难以回答,还是觉得知情是一种负担,只好说:人生是无常的,这时候就跟随自己的内心做决定。记住,享受当下。

这其实是我能给他的建议,无法说人生你是否需要读博士,也许你最终只是手脚不便,但对于那些人生在壮年时刻因意外而逝去,或者有人一场车祸失去四肢,岂不是这个共济失调在程度上要缓和许多?但是,知情负担的代价,就是也许很难说准确的发病时间,而且,由于人生无常的存在,要抗争的是无常。也许在发病之前就有别的事故发生,岂不是白担心。尊重自己的内心吧。


游走在道德困境边缘的“企鹅病”基因携带者_第1张图片
2017年CAA杭州聚会



2.濒临分手的年轻情侣

有位年轻人加了我微信,说是有问题要咨询。他热恋的女友基因查出来有问题,是潜在的基因携带者,他面临继续还是分手的痛苦抉择,压力也有来自于他的亲生父母。我好像也是很难给他一种明确的建议。现在女友才刚工作,没有发病的丝毫迹象,出于对婚恋的谨慎而去做了基因检测,没想到这个概率成为事实。

由于得病后我遭遇婚姻的背叛和很多起伏事宜,我比较倾向于那个男孩子离开吧,因为婚恋前基因检测就是这个给别人选择权的事情,他女友这个做法也是为了两人有个稳定的健康未来关系。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形下,首先男方父母心理上过不了关,如果我们自己是正常的,肯定不会同意小孩去找个基因携带者,不管以后何时发病,这个基因问题就像是悬在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随时可能豪无征兆地落下来,也可能时刻影响两人婚后日趋平淡的关系。我自己的婚姻就经历了这些问题,而且我是事先不知道这个遗传性疾病会落到我头上的问题,所以我可以凭借确诊书的时间理直气壮地说明自己没有欺骗。而他俩人的情况则不同,如果在结婚前预知了自己的基因携带情况,就不存在隐瞒的情形。既然如此,我觉得还是平静分手比较妥善,因为既然要去做了检测,就要给人以自由选择的机会,如果你需要咨询别人,那说明这个事情对你是有影响的,你的父母和亲朋好友肯定会需要竭力反对你。而你自己也过不了继续下去那一关。那就和平分手比较合适,也祝福彼此未来吧。

仔细想一下,这里面还是个人生无常的问题。因为人生多了这个基因携带问题,所以女友在现在健康的时候更努力,多赚钱,为未来的危机时刻做好准备,这提升了她成功变得更加优秀的机率。也许过了很长时间才会发病,但不知道何时,由于人生无常的存在,有可能现在健康的你先得病或者出现别的事故,但是,既然心里仍有阴影和别的想法,那还是重新找个健康情侣,享受当下吧。

只有当你不认为这个基因问题对你未来的生活会有什么影响时,才可能知情地走下去。因为预知人生的某一部分道路,其实并不那么轻而易举地简单快乐。


游走在道德困境边缘的“企鹅病”基因携带者_第2张图片
病友交流沟通


游走在道德困境边缘的“企鹅病”基因携带者_第3张图片
病友聚会



3.青年才俊的职场前途

这是个30岁左右的有志青年,职业道路通畅且正在努力往上走,但是,很不幸,由于家族史的影响,王先生检查出来携带了家族性的“企鹅病”基因。这位城市里公安战线的优秀人员正面临着组织提拔,由于有这个基因问题,所以他向我咨询自己的未来职业道路及如何平衡工作和生活。

对于这样的事例,我其实无法给出明确的建议,但我注意到王先生,提到其同事会觉得他有醉酒步态和走路不稳的现象,那说明他已经在30岁左右就有点迹象显示出来,我自己觉得,这个疾病有时会快,但总体上是个比较漫长的过程。所以我建议这位王先生,在职业上别再追求加官进爵了,重心收回来在自己的生活上。我觉得,得病初期人有心理想不告诉单位自己的健康问题,但这要到一定的时候向单位领导去说明下,争取获得理解。对于已经有迹象发病的人而言,可以婉拒职场提拔,并做好调往次要但更安全岗位的准备。同时,付出辛苦,真正考虑自己的个人家庭生活。

我希望这个建议能帮到他,前不久发微信问他现状。他很有劲地说正在备战二胎,如果检测需要,也许会做试管,这样能保证未来获得一个健康的后代。这个弥足珍贵。

没想到,基因检测的揭晓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新的问题,如同这些年轻人一样,游走在道德困境的边缘,面临不同的人生选择。但不管如何,在医学还尚未达到能治疗这种基因病的高度前,询问一下自己该如何办是有必要的。认识到基因携带问题并做好尽可能的防护准备,可能是自己在这个有可能饱受争议的问题来临时独善其身。这代在懵懂中出生的带致病基因的人,在未来出生前干预手段实施之后将不会面临这个问题,因为随着科学知识的普及,如果大家都选择那个健康的受精卵而不要那个携带基因的,这类人群将会越来越少。应该说,这个无解的疾病给了我们缓解人生的选择,虽然有基因问题是使疾病变得复杂,但相对于癌症这样只有6个月到3年生存时间的更为凶险的病,这个“企鹅病”给予人的选择机会要多的多,让人有充足的时间做好未来的安排。

最后,一句名言代表了我的意见:“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仍然热爱生活。--罗曼﹒罗兰


2017年杭州聚会主办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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