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说话的艺术
周末的上海，从人民广场向四周辐射出来的繁华气息挡都挡不住。
浦东呢，在宽阔大气的马路上走，都不见几个人，但只要穿过小区的弄堂里，远远的就有一个菜场出现了，活蹦乱跳的鲫鱼、新鲜的鸡毛菜和芦笋，说着一口地道的上海话的大爷大妈小媳妇最喜欢聚在卖菜小贩的摊前。
在四月清亮的天光下，微热的暖风里，嗅着这些生动鲜活的江南气息，真是让人想要好好在上海奋斗、生活一番的，最好还能拥有爱！
而搭乘拥挤的2号线地铁，来到浦西，则是另外一番光景了，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左闪右闪，顺着电梯走出地铁口，都市兴旺的商业气息就扑面而来。
原来周末浦东的人都跑到这里了，由人民广场分界，顺着著名的南京路一直走，沿途有高档的商铺，也有跳楼大减价的，专卖体育用品的，有经营上海老字号糕点的，如果是夜幕降临的时分，也许还能碰上大爷大妈在南京路上跳广场舞。往另一头呢，是恩心最喜欢的淮海中路，年轻的姑娘都喜欢来淮海中路，两旁都是时髦的店铺。
乘着公交车来淮海中路见张阳的那天，恩心从淮海中路1号走到900多号。
因为她那时不知道，上海的这条淮海路有那么长那么长，公交车报站说到淮海东路了，她怕坐过了站，一急就下车了。于是，就沿着淮海东路，走了好久，终于见到蓝色的路牌上写着“淮海中路”的，她便开心了，想到马上可以到了，结果又走了半小时，才到她们约定的918号，淮海中路百盛。
一路恩心遇到好多喜欢的路名，成都南路，瑞金一路，瑞金二路，思南路，茂名路，然后是陕西南路。她发现这些地名是有点诗意的，那些横着的小路放眼望去，两旁都有好大的茂盛绿树，她想顺着一条小路走进去，但是就这样在淮海中路上一直走着也不错。
她想到以前大学的寒假偷偷溜去北京玩，也是对北京那些路名最感兴趣，《城南旧事》里的安贞门，惠新街南口，都真的出现了。还有许多美丽的名字，金台夕照，团结湖，芍药居，牡丹园，知春里……在长沙旅游的时候，因为一站的名字叫”桃子湖路“，觉得很美，就跳下车去。而上海，则是不一样的美好。她不急着去这些路上匆匆地走，她知道她有一天都能溜达到。
她看到卖日系货的伊势丹广场，港式的茶餐厅和法式的西餐馆。还有一些矗立在街边的洋楼，门口用很多艳色的鲜花装饰得像花园一样，不知道里面是做什么的。Zara的店铺橱窗里上了新一季的夏装，穿笔挺黑西装的男人守在店门口，好像是在打量每个顾客身上的行头，够不够格进店内逛一遭似的。
“喂，小妞儿，在这呢！”张阳一手举着一杯星巴克，远远地招呼正在百盛门口左右顾盼的恩心。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恩心还在纠结着刚刚提前下车的窘境。
“没事，你刚来上海，肯定不熟悉路。先喝点东西吧，看你满头大汗的。”张阳递过来一杯抹茶星冰乐，可能是买了有些时候，里面的奶油已经塌了，握着的地方有点温，是张阳手指传过来的温度。
“我这周才做完一个珠宝展的项目，可以休假五天，你要有空的话，我可以陪你在上海转转。”
“好呀，不过我在找工作，可能要面试。”
“没关系，我可以陪你啊。”张阳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是那种让小女生看了绝对会内心融化的干净温暖的笑，恩心才发现张阳今天穿了白色的衬衫与卡其裤，驼色的休闲鞋，头发好像剪了，又短了点。只要看她一会儿，想要追究她为什么是这副打扮的念头就打消，只想跟她一起享受春天明媚的下午。
张阳带恩心一路走，沿途当起向导。她告诉恩心，原来茂名南路这里是叫卢湾区的，现在这个区已经被撤销了，但是她们上海的老幺还是爱约出来去卢湾一带玩，因为小时候她就是住在茂名南路的弄堂里，上的小学，是卢湾区第二中心小学，她的整个童年记忆，不假思索的都是卢湾这个名字。后来卢湾区没有了，可她改不了口了。
晃到来福士广场，全部都是大而明亮的橱窗，挂着女孩子梦寐以求的包包，精致的高跟鞋。
恩心走过了，又忍不住退了回来，一看价格，￥6800，她赶紧溜，不让任何人看出她的身处窘境的心思。张阳说这里的特点就是有“各种潮牌各种T”，开始恩心还理解不了，但是随便走到哪一层去逛，可不是嘛，在下电梯的短短时间，也会遇到对面上行电梯上，一个不仔细看便看不出性别的人擦肩而过，稚嫩的脸，旁边多跟着一个女生，要有足够的经验与辨识度，才可以看出端倪。恩心在张阳的不断“科普”下，已经渐渐具备了这种能力。
在潮牌店里，也能遇到短头发的帅气女孩，看到同类就会心一笑，平常地招呼“随便看看”，不会露出特别的惊讶神色。恩心却很兴奋，拽着张阳的衣角用力地摇晃，意思是说“又看到一个又看到一个”。
“来福士的T可真多啊，长得帅的也不少。”只在梦幻的少女袜子店买了几双袜子，恩心却像是收获了大大的一样，的确大开了眼界。
“是啊，这是Lesbian的大本营，但是呢，很多女孩子，她们只是猎奇，渴望少数人群的认同感，所以就来到这个族群里玩玩看看，最终还是会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去的。”
恩心有一点心虚，她何尝不是误打误撞，才进了那间酒吧，像做梦一样误入同性恋的世界，才认识张阳的呢？
“我不喜欢那些在衣服店里或者美发店里打工的T。”
“我明白，可是你要知道，很多Lesbian真爱都是顶着巨大压力的，跟家里出柜的压力，周围社会环境的压力，尤其是中国对同志这么不宽容的环境，她们很多都是为了爱和认同，在潮牌店里打工的，毕竟这里的环境要包容些。”
“那你出柜了吗？”
张阳笑笑：“我从大学开始就带女孩回家睡觉。我妈妈会挑我的女朋友，说这个没以前那个好看。”
“你妈真好。”
“我是单亲家庭，我和我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所以我从小就特别男孩子气，握着拳头在心里发誓要保护我妈妈。”
“怪不得你这么男人。”恩心打趣道，用拳顶顶张阳的胸口。
“小家伙儿。”张阳拍打恩心的头。
她们俩人一路和谐地走，恩心在心里欢快地唱着歌。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觉得很难像开始那样，把张阳当作是“姐妹”了，在她面前总会不自觉地注意自己的女性特征。可是她也不是男生，好像没有办法给她归类。
从来福士广场出来过一条小街，对面就是各种清仓大处理的商铺，有全场5元的便宜书店，。这巨大的华丽与平凡的反差，让她怵目，对面的小街道的景象很熟悉，可以在任何一座北方小城繁华热闹的街上看见。
两人约好晚上吃“港丽”，茶餐厅是恩心顶喜欢的食物，冻奶茶，云吞面，还有上海的茶餐厅里面流行的胶酿油条，她来南方之后才吃到的，但是就在这时接到义哥的电话。
“恩心，你好吗？我来上海做活动，今天下午才到，晚上一起吃饭好吗？”义哥主持人范儿的字正腔圆的发音从电话里传来。
“恩……好啊。不过我正在外面，和我一个朋友在一起。”
“没关系，一起吧。正好我也有朋友要介绍给你认识。晚上6点半，我住漕溪北路的华亭宾馆，就在楼下我定了桌，你们打车来，快到门口告诉我，我去给你付车资。那到时候见啦！”
义哥吩咐得清晰明确，然后就挂了电话。
“谁哇？”
“一个主持人朋友，要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可以吗？”
“可以啊，主持人啊！哦呦，小姑娘蛮厉害的噢。”张阳也明朗，这个帅女孩说话的语气透着上海人的嗲，令恩心发笑。
两人来到义哥住的地方，远远地看见他站在宾馆门口候着，出租车一停下来，义哥就主动去给恩心开门，又付了车费，招呼恩心到宾馆侧面的餐厅。
有两个男人坐在那儿，义哥介绍道：“这是恩心小姑娘。这是你张哥，做程序化交易软件开发的。这是吴哥，杭州做配资的第一号人物”边说边竖起了大拇指。
“张哥好，吴哥好。”恩心顺从地问候，像被驯服的绵羊。
“好好好，快坐快坐。”
“听你义哥说，你是大连姑娘？”张哥开口，他在剥一粒蚕豆。
恩心点头。
“东北老乡，我是哈尔滨的。”
“真的？”恩心喜出望外，要知道，在这江浙一带遇到一个北方的人有多么亲切，尤其还同是东北三省的。
“对啊，你义哥也是哈尔滨的，要不说话发音能那么标准么，能当主持人吗。”张哥笑，桌上的人就全部都笑。
“哥，你别拿我开涮了。”义哥一笑，眼睛就眯成一条缝，娃娃脸，恩心看着义哥的脸又掉了进去，她是对义哥着迷的。
他们没有要酒，几个人很温和地要了一壶菊花茶在喝。“前阵子在北京喝惨了，这次又来上海了，接下来几天还免不了得喝，咱们都不是外人，不喝酒了。”义哥举起白瓷的茶盅，不失礼节地与每个人招呼。
“我们表示理解，这桌都自家人嘛。”吴哥往义哥的茶盅里填满了菊花茶，对恩心飞了个眼，吴哥皮肤略显粗糙，一笑却露出白牙齿，有股子成熟男人的魅力。
一个“自家人”，让恩心觉得自在了，也有点放松，也有点感动。在上海这么久，今天桌上的是北方人居多，还有义哥，他没有见伍总，也没有见其他的大佬，却把她叫出来了，恩心也不真是没有城府的傻愣子，但她在心里总觉得，义哥是不同的。
其实她不懂，出来混的全都是要拼关系的，她是义哥带来的，而义哥开口就介绍道，这是你张哥，其实是在给她和张哥面子，让大家听了心里都舒服。
这是他们说话的艺术，至于恩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