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卡佛的中国套盒

0. 陌生的中国套盒或者熟悉的俄罗斯套娃

第一次，读到中国套盒这个词的时候，作为一个中国人我觉得很陌生。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中国套盒是什么？不过，聪明的巴尔加斯.略萨在《给青年小说家的信》中，还使用了另一种说法：俄罗斯套娃。他说到，中国套盒或者俄罗斯套娃，是"为了让故事具有说服力，小说家使用的另外一个手段"。他举了《一千零一夜》和《堂吉诃德》作为例子。简单地说，这种技术就是在一个故事里嵌套另一个故事，一环一环的嵌套下去。这种嵌套改善了我们的阅读体验，我们不只是在一个线性的扁平的时空里，去理解那些我们很多年前就知道的司空见惯故事，而是在两个或者多个故事中感受新的什么东西。

原有的线性时间被破坏了，由此及彼的空间感也模糊了。读者需要和作者一起重新组合我们能感受到的素材，从这个角度讲，作者、文本、读者之间的互动性加强了。而对读者而言，这种互动很可能是被迫的，我们总是渴望答案，渴望理解作者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在中国套盒模式中，这种理解的难度变大了。通俗地讲，作者在他的故事里，给我们提供了很大的想像空间，故事被诗意化了。

1. 两个故事之间的相互渗透或者叫做互文

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收集和阅读雷蒙德.卡佛的小说，收获固然很大，不过对于公认的某些作品还是理解比较困难。比如，《so much water so close to home》（家门口就有这么多水，小二译法）。虽然这个故事，在卡佛的不同集子里，有不同的版本，但无论哪个版本，其实至少包含了两个故事或者说是两种情绪：叙述者，卡罗尔的故事/情绪；他丈夫的故事/情绪。在作为"极简主义"宣言的《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谈论什么》中，卡罗尔的部分被弱化了，或者是被故意削减了。这种强弱的对比，其实是文学的，是主观的——文字上的多寡，并不会决定人物在读者心目中产生的影响，或者文字上的弱化更能激发了读者的探索欲望。

表面上，这个故事讲的是丈夫斯图尔特和朋友去钓鱼时，在河里发现了一个死去的女孩的故事。他们发现女尸后，没有及时报警，来自外在世界的烦扰和来自内心的心理冲突开始纠缠着斯图尔特。但卡佛不是欧.亨利那种喜欢走直线的故事大师，卡佛笔下的故事是情绪化的，像云一样即使占据了一定了物理空间，可在心理层面上却是层次感异常丰富的。卡佛选择了一个女性视角来讲述这个故事，目的就是使这个故事更柔软，更容易被感知，同时也更模糊和暧昧。卡罗尔讲述的和卡罗尔有关的事情，丰富了我们认知和理解的维度。在《谈论》的版本中，一些涉及卡罗尔的故事如下：

1.  卡罗尔谈起她小时候，有个小女孩也被人杀害了，而凶杀说自己是无辜的

2.  卡罗尔去参加了他丈夫遇到的那个死去的小女孩的葬礼

3.  在去葬礼的路上，她遇到了企图骚扰她的流氓

很显然，去参加葬礼，不仅仅是因为丈夫的缘故，而更多的原因来自于她的童年，来自于她自身。而这种猜想，在《新手》中的另一个版本中得到了印证。在《水》中，不仅仅有丈夫斯图尔特的故事，还有卡罗尔的故事。这两个故事，产生了某种互文，相互影响，作者企图在这两个故事中建立某种平衡。这种企图，给读者参与故事的再创作留下了非常大的空间。

2. 另一个比较清晰的两个故事互文的例子

作为一个写作爱好者，《纸袋》提供了我们很好的学习范例。

《纸袋》的叙述模式和《水》很相似，同样是第三者来讲述一个不是自己的故事，这一回叙述者不是妻子，而是儿子。莱斯，是个旅行书商，他给我们讲了一个他爸爸和一个卖日用品的有夫之妇发生外遇的故事。在故事的开头和结果，莱斯都简单交代了他的婚姻状况——也就是他不拿走那个纸袋的原因。在这个故事中，作者几乎通过暗示明示了儿子莱斯的故事和他爸爸故事之间那种非常明显的暧昧关系。那个有夫之妇的丈夫，是个卡车司机，常年不在家。而莱斯，是个旅行书商，也是常年不在家。至此，两父子的故事有了一个结合点，父亲可能没向这个方向考虑过，但莱斯呢？

关于《纸袋》的解读，大家更多的停留在所谓“自相矛盾”上。

结婚了的‘我’一方面从内心谴责父亲对婚姻的背叛，另一面却不时被酒吧里的异性所吸引。

这种说法其实是非常牵强的。莱斯对酒吧里的跳舞女郎的关注，确实向我们暗示了什么，但真的是“异性的吸引”吗？如果我们能更深入地理解这个故事，我想就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了。但另一方面，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结论，也恰好说明了卡佛的“极简主义"确实为普通读者设置了很多阅读的障碍。那些被隐藏的内容，也许才是卡佛想表达的内容。就像卡佛的主人公经常说的，“这里面有别的什么”。

3. 是否需要个结论呢？

直到整理思绪，写下这篇文字，我才发现，原来卡佛确实带给了我不错的阅读体验。就像卡佛在《谈论》中的那个小说名一样，“我可以看见最细小的东西”，我想在某些时候卡佛真的看到了。而这些细小的东西可以被感知，却不能被表达清楚，这些东西是文学的，而不是“科学的”。这篇文字之后，为时两个多月的"卡佛专题研究"告一段落，卡佛的故事可以放一放了。“互文”和所谓“第三视角”，确实也叫我，一个准备写小说的学习者受益良多。不过，由于时间和认知水平的问题，卡佛我并没有理解得太深，所以半年左右，我还会重读卡佛。

下一阶段短篇小说家专题研究备选作家：

1.  契诃夫

2.  海明威/福克纳

3. 陀思妥耶夫斯基（看他的长篇，学我的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