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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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我便想写一写我的母亲,但总觉得手中的笔很重,无从下手。促使我今天动笔的,却是近几个月来,母亲的听力日渐减退。我怕我再拖下去,母亲可能再也听不见我为她写的这篇《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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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父亲因为过度劳累,又常常舍不得吃,突发心肌梗死住进了医院,幸亏同寝室的工友发现及时,医院的医生医术高超,父亲才从鬼门关逃了回来。惊闻父亲住院,母亲匆忙整理了几件随身衣服,立即赶去医院。那段时间,母亲衣不解带地照顾着父亲。后来,父亲终于脱离了危险,母亲便回家来看了我们一眼,又赶回医院。母亲去医院后,家里便留下了我们兄妹仨,一边上学,一边还要饲养家禽,还在读小学的姐姐负责烧饭、喂猪,我帮着割草、放鹅,哥哥也一块干点活儿,那段没有母亲带的日子总算挨了过去。

父亲出院后,母亲便不准他再干重体力活了,砍柴,种地,山上地头的活都是母亲一人承担,其中的艰辛,唯有母亲自己最清楚,也唯有家里那盏村里最晚熄灭的电灯才知道。

期间,因为三个孩子渐渐长大,爷爷分给我家的那一间半房再也住不下了,父亲和母亲东拼西凑借了点钱,在自家的自留地里找人帮忙盖了三间平房。但这样一来,家里的日子又紧巴起来。有时,逢年过节,人家孩子都有一身新衣服,而我们几个还穿着旧衣裳,母亲看着心疼,父亲就在旁边宽慰我们,“等明后年我们把欠人家的债都还清了,爸爸妈妈也给你们做新衣裳。”

即便这样,遇到村里的乡亲生活有困难,或急着用钱一时筹不到,母亲还是会尽力相帮。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我们正在吃中饭,邻居大龙妈急匆匆地跑进来,嘴里还嚷着,“救命菩萨啊,我家三个孩子上学的学费还没着落,你借点钱给我吧……”母亲二话没说,便从柜子里取出仅有的十块钱,塞到她的手里,“你快拿去付学费,啥时有了再还我好了。”大龙妈将那十块钱紧紧地捏在手里,千恩万谢,方才离去。

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见不得人家哭穷,心一软,往往连家底都舍得掏出来,一来二去,母亲手里很少有钱攒下。父亲看着她这样子,只得又将“财政大权”收回到自己手里。为这,母亲常常开玩笑似地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管过家里的钱,都被你爸爸一手卡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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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姐姐和我相继走上了工作岗位,家里的生活便改善了许多,我们让母亲少干点活儿。但母亲认为,以后要花钱的地方还多得很,家里的猪还得养,地里的庄稼还得好好种。

八十年代末,哥哥结婚了,不久,嫂子生下了侄女。尽管父亲母亲的心底是希望养个孙子的,但母亲还是马上安排好家里的猪和鸡鹅,带上早就备好的婴儿衣服、尿布,来到县城抚养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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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那几年,母亲和父亲住在单位两间狭窄的宿舍里。每天天还没亮,母亲就起床了,吃好早饭,走上近二十分钟的路去哥哥家照看侄女,帮嫂子烧饭、洗衣,晚上再赶回家里为父亲烧饭。逢嫂子周末休息,母亲还要回老家去住上一两天,给田里的庄稼施施肥,种些当季的蔬菜,拾掇一下屋子,顺便去左邻右舍走一走,回城再带些地里收上的农作物。母亲这种两地来回奔波的情形,一直到侄女上幼儿园才结束。那时,父亲已经退休,在一个建筑工地帮忙,母亲便留在家里给父亲烧饭,洗衣服。但周末,有时母亲还是会和父亲一起回老家,干上一些农活。又过了几年,父亲年纪大了,不再出去工作,便和母亲一起回到了老家。

当时,我的奶奶还在,而爷爷很早就因为肺心病过世了。奶奶年近九十,已经不太会去外面走动,而且还有点老年痴呆。我们去看她,奶奶常常会认不出,有时连我的父亲也会认错。但对于我哥哥,奶奶却记得很清楚,一点也不含糊,有时甚至还会将哥哥的名字安在父亲头上,令人哭笑不得。大抵在奶奶心里,哥哥这个长孙还是很看重的。

奶奶住在小叔家里,她的起居是由父亲和两个叔叔轮流照顾。两个叔叔都比我父亲小十多年,还是很有精神,而父亲母亲均已七十多岁,且身体较弱。因此,轮到父亲要照顾奶奶的日子,母亲便总要出钱请一位邻居住到奶奶的屋子里,日夜服侍。那一个月里,父亲每天早上去街上买菜,母亲想着奶奶牙口不好,就尽量烧点新鲜可口又比较软的饭菜,用小提篮装好,一日三餐,让父亲送到奶奶屋里。有时,邻居有事没时间过来,母亲就自个去照顾奶奶的生活起居,晚上则由父亲陪着。这样持续了好几年,直到奶奶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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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母亲生了一场大病,一周内居然开了两次刀。那段日子,母亲受尽了病痛的折磨,日夜辗转难眠,躺在病床上,原本个子还好的母亲看上去竟瘦小了许多。我们几个子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尽量都陪在母亲身边。嫂子还每天想着法子烧些母亲喜欢吃的菜,一日数餐送到医院。父亲则一个人住在老家,隔天来看望一次母亲。

手术那天,我们要送母亲进手术室,看着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母亲,从来没在我们面前和母亲亲热过的父亲,握着母亲的手,强装笑脸,安慰母亲,“不要怕,开了刀,身体就会好起来的。”而母亲也强忍住疼痛,看着父亲,声音微弱却很坚定,“好的,我不怕。”万幸的是,第二次手术后,母亲终于慢慢地康复了。

母亲刚出院那几个月,如果看见我们手里拿着糖果,走过她身边,平时什么都舍不得吃的母亲竟像小孩子一样,会向我们伸手讨要。见母亲这个样子,我们几个既难过,又感到有点好笑。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母亲的身体渐渐地复原了,又开始能做家务,还能下地干些轻松的活儿,但总是不如以前那样精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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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父亲母亲仍住在老家。早些年,哥哥让人将老房子拆了,盖了幢小洋楼。每天五点不到,父亲母亲便起床了。他们先去楼上的佛堂念经做早课,然后母亲烧早饭,父亲去菜场买菜。母亲现在的动作已经很缓慢,她得花上近一上午的时间来准备两个人的中饭。中午,父亲母亲要休息一会,再去自留地里转悠,锄锄地,浇浇水。晚上看会电视,便早早地睡了。尽管我们一再劝说母亲不要再去田里劳动了,但母亲很固执,总是说,“只有那么几分田,又不是以前好几亩,我们身体还吃得消的。”我想,母亲一辈子都在地里忙活,她其实是舍不得离开那几块地。

老家还有一只狗“小虎”和一只鸭子陪着父亲母亲。小虎很乖巧,每天早上,父亲要带它出去溜达一圈。鸭子已经养了好几年了,都已经变成老鸭了,但母亲还是舍不得杀掉,她说,他们要把这只鸭子一直养到终老。

我们几个子女,一般每周或隔周一次回去看他们。而对于父亲母亲来说,每年的暑假和寒假才是他们最大的期待。因为假期里,孙女、外孙、外孙女都会去老家住上一阵子。那几天也是母亲最开心的日子,她总会想方设法地给孩子们张罗些好吃的。临别前,母亲也像外婆那样,喜欢站在门口,一直目送着我们。回首望去,母亲那瘦小的身影竟似已和门前的那座青山融合在一起,静穆而坚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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