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鹿
1
白小鹿不姓白，本名也不叫小鹿。
当她还不叫白小鹿的那年春天， 这个城市还没有大肆拆迁重建，泡桐在一些城中村还挺多见，陈丽丽正专注地站在一株开满紫色喇叭花的桐树下入神，一阵不和谐的刺耳声打扰了她，当她微蹙眉头侧脸看时，被这个滑稽的道具逗乐了，一个满脸尴尬的小伙骑着辆咣当响的不像话的自行车逃也似的离开了。
缘分有时真的很神奇。
第二天晚上，在市文化宫自学考试培训课结束后，陈丽丽推着自行车刚走几步远，就听见昨天那声熟悉的咣当声从身后传来，又是那男生，看到有人注意他，车把一拐，咣咣当当地加速跑远了。
陈丽丽心想，能来这学习的也算还有点上进心的人，这家伙肯定对自己要求不高，真够懒的，这样破的自行车都不知道修一下，还好意思骑出门，自己爱听这响，也不能扰民吧。
但因为这事儿，陈丽丽注意到了这个男生。
2
周五晚上是大学语文，第二节课作文讲评，老师会从本周交的作文中选出几篇优秀的范文给大家评讲。
那天的范文有二篇，一篇讲现今农民生存现状的文章老师赞赏有加，赞作者不但文思斐然，其表述的社会现状和深层意义分析很有见地。
另一遍是写关于美丽桐花的文章，一个女孩如何地盼望着每年桐花盛开的季节。
桐花的文章是陈丽丽的，她对自己的作文还算满意，听课二个月来，这是第三篇被老师选评的文章，老师评价她文章才思敏捷如行云流水。
可今天，老师似乎对另一篇更多些偏爱，还是语文老师感性，一激动竟多说了些肺腑之言。
我说同学们，你们学习的目的是什么，考试过关，拿到毕业证，此话不假，但大家有没有想过，我们学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学以致用，为自己发声。就像这位同学，能用自己所学知识来思考民生现状，这就是时代的呼声，这就是你们自身的能量。
这样的文章很棒，你们这样的年龄层竟有这样深刻的见解让我很意外，这位同学要是愿意的话，请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当然，不勉强。
在大伙的掌声中，一个略显羞涩的大男生站了起来，让陈丽丽意外的是此人正是那个骑着辆咣当响的自行车仓皇出逃的男生。
陈丽丽在心里开始对他刮目相看。
下课时，陈丽丽特别留意下那个男生，他的自行车依然叮当作响，一如昨日那样，行色匆匆地，他麻溜骑上自行车消失在夜色里。
陈丽丽有点怅然若失，那家伙有着怎样的人生经历，不然呢，陈丽丽决定要找机会认识他。
3
这是一个成人教育大专班，来上课的人多是二十岁上下，没上过大学的小青年，为了一张文凭前来补习，大家深知彼此都是业余学习，时间紧，任务重，几乎所有人都是掐点上下课，形色匆匆。
陈丽丽发现，那家伙不但常来晚，有时还缺课， 但只要他来，听讲或做习题时神情总是那么专注，陈丽丽越来越觉得对方有那么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像迷一样让人费解，好想认识他。
第一次，陈丽丽帮他占了座位，但看到对方走来时，没好意思喊住他，倒不是陈丽丽太矜持，她太想给对方留下更好的印象，所以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机会终于来了，一天晚间上课时，陈丽丽坐在了男生前排，课间闲暇与周围同学自然多了说话的机会，与她此前想像的有所不同，她发现那男生倒不是腼腆内向，与别人聊天谈话时，费话一句不多说，自有不卑不亢却能统领全局的掌控力，谈话的总结往往会在他这儿完篇。
一席话听下来，感觉他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个人魅力，陈丽丽看在眼里，心里自然又对他多了几分好感，那天，陈丽丽认识了这个叫卫家明的男生。
下次再帮他占位时，陈丽丽很自然地就叫住了他的名字，卫家明当时虽然感觉有些意外，但随即微笑着说谢谢。
坐了同桌，话自然就多了，课堂仿佛也变得更有趣的样子。
高等数学一直是陈丽丽的死穴，她平时学得很辛苦也不见得有进步，卫家明深入浅出的讲解让陈丽丽受益非浅。陈丽丽还喜欢看他写字，他的字是那种大大的行草，无聊的时候陈丽丽会在练习本上一遍遍学着卫家明的字体写字，不经意间，陈丽丽看到自己一遍遍写下的竟是卫家明的名字，心里感觉怪怪的。
陈丽丽每天都早早地帮卫家明占座位。
让陈丽丽高兴的是卫家明也开始早到，帮她占位置。
怎么这么早，陈丽丽笑着问。
君子之交淡如水，但也有礼尚往来吗，卫家明笑，露出好看的牙齿。
陈丽丽感觉心里某个地方顿时不一样呢。
陈丽丽有时会带一些小零嘴什么的，基本上都是甜食，每次给卫家明的时候就是这个状态。
喏，巧克力。
我不吃甜食，卫家明皱眉。
哦，陈丽丽准备缩手，卫家明快速地抢走了。
也可以尝尝嘛。
他们笑。
渐渐地陈丽丽知道了卫家明的一些现状，他家在近郊，自己早早没了母亲，父亲常年在外打工，中专毕业的他现在一家电力安装公司上班，工作时间不那么固定。
卫家明没有告诉她，自己之所以这么努力在学习，是为了拿到毕业证去南方打工，他爸好几次都说，辛苦的体力劳动自己身体越来越吃不消，希望儿子能学好文化知识来到自己身边，南方毕竟还是机会多些，像他们这样的家底，不漂泊，不冒险，不努力，哪有翻身的机会。
4
正是爱贪玩的年龄，卫家明何尝不对陈丽丽些些动心呢。
这个梳着齐耳短发的高挑女孩，粉面樱唇，一双深潭似的大眼睛顾盼生辉，像一阵春风，像一只蝴蝶就这么轻飘飘来到自己身边，不止一次地，这个大男生想到陈丽丽的时候竟会偷偷地笑出来。
像做梦一样呢，有时他会感慨，但这也成为他苦恼的另一个原因，因为在他目前预设的人生规划里没有这一页。
陈丽丽是本市人，家中独生女，父母均为一般工薪阶层，但好在家庭氛围好，父母从精神到物质对她关爱有加，大凡别人家孩子有的，不用张口，父母早早地就备下了，一直在无忧无虑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才能有达观自信的生活态度，简单随和的生活方式。
唯一美中不足小有遗憾的是当年自己想报高中来着，无奈父母好说呆说，从小就是乖乖女的她不想忤逆双亲，只能由着父母的心愿报考了卫校的护理专业。她知道父母的心愿是希望自己能赶在叔叔退休前给安排个吃公粮的正式工作，也果然，当她正式上班的第一天，父母的眼神里有着她不曾多见的神采。
对于这样的安排，用她自己的话说，倒是她人生第一次感觉碰壁。
与卫家明聊天谈到家里情况时，她分明从他眼神里看到有羡慕，那是一种带有祝福的表示肯定的赞许，卫家明说，你有着好多人都羡慕的运气自己都不知道呢。
这样的话，陈丽丽只当做是恭维，心想自己的条件太普通。
交往越多，陈丽丽越是感到卫家明的好，有时会想如果他是自己男朋友该多好啊，可有种淡淡失落的感觉是卫家明好像不是那么喜欢自己的样子。
少女愁绪涌上心头，陈丽丽挥之不去。
5
夏至将近，新城区月季园百花齐放，景色相当壮观，陈丽丽鼓起勇气邀请卫家明哪天有空一起出去玩，没想到，陈丽丽话音刚落，卫家明便满口应承下来。
一场雨水过后，睛空万里，久不多见的白云大朵大朵地悬浮在湛蓝的天幕上，像随手扯散的棉花糖，慵懒而随性地散落着，地面上升腾起混合着百草清气的湿润泥土气息，清新而美好。
成片成片盛开的月季花开得正艳，那种甜甜的，带着娇俏妩媚芬芳的花香阵阵扑鼻而来，这是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下午。
卫家明，你看这，你看那。
哇，好漂亮的鸟，卫家明你看。
那边真的是白鹭么，卫家明你看。
一路上，陈丽丽像白灵鸟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又像一匹可爱的小鹿欢快地撒着花儿。
这样的气氛感染着卫家明，少有的，他好像也完全地放开了自己，任由着陈丽丽胡闹，像个大哥哥，又像个大丈夫，一起玩，一起闹，贴心地照顾到陈丽丽，两人的对视里全是笑意盈盈。
在陈丽丽离开一会儿的间隙里，卫家明随手扯起路边的小花和狗尾巴草编成一个花环，给了陈丽丽一个大大的惊喜。
卫家明说，你很像一个人。
谁？陈丽丽不悦。
故事里的九色鹿，卫家明笑
你讨厌，不待这么夸人的，陈丽丽娇嗔。
听出是好话了，喜欢的话今后就叫你白小鹿。
为什么不是九色鹿
因为你只有一个颜色，小白啊！卫家明哈哈大笑。
陈丽丽撇撇嘴，把花环扔给了卫家明，背着他偷笑，小白多好啊，从今要你想到周全，我才不用费心巴脑才好。
过马路的时候，卫家明拉住了陈丽丽的手，就这样一直不松开，他们拉着手走过很长的路，曲折的木桥群，百花盛开的月季园，绿意葱茏的竹林，高高的石拱桥，长长的绿荫地，走进万家灯火阑珊里。
6
白小鹿，你这样的性格，有没有过真正的烦恼。
别气我，别离开我，我就没烦恼，对待卫家明陈丽丽一直都是这么直接。
又说傻话呢，我没认识你的时候你不都好好的。
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好好的总不说好话。
姑娘，我错了，下次再不说。
一段时间以来，陈丽丽感觉卫家明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考试过后，卫家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毕业证书，陈丽丽跟在身旁，只一个劲地说，好厉害，不到三年全科通过，你是我的偶像呢。
卫家明摸着陈丽丽的头，突然立正深情地看着她说，我要好好地看看你呢。
唬得陈丽丽羞着跑开了。
卫家明计划要离开的日子一天天近了，他的苦恼也一天天加剧，为此也想过一百遍不离开的理由。陈丽丽就是他的九色鹿，是他孤苦无依生活里唯一的亮色，可自己稚嫩和肩上真能担负起这份信任么。
陈丽丽的目光太纯净，那是不曾受过生活磨难的原生色，她理应享有更美好的人生，他以为自己现在做不到。
不说从小到大他思想上所受的苦痛与失望，仅就物质上的亏缺就让他内心一直挺不直腰杆，也因此他才会在生活中有故意的放荡不羁行为和内心不自信时言行上逃避。
而如果依照原计划离开，自己此去前路未知，更不敢奢求其它。
于时，一次一次地他试图用一些不好的情绪去干扰陈丽丽，却发现自己连恶人也做不了，结结巴巴说出的软话还一次次地被陈丽丽实踏实地给踹回来，生生地砸在自己的心上。
陈丽丽虽然感觉到了卫家明的异样，但她天真地以为他只是和自己想的一样，苦恼于今后如何过得了她父母那一关。
7
卫家明第一次喝醉了酒，眼眶通红，泪流满面，他惊讶于自己内心的清醒，不是说喝醉酒会忘掉一切吗，可往事却像电影镜头一次次拉近焦距，他心中的白小鹿在眼前放大再放大。
那天他匆匆赶路，偶遇桐花树下的陈丽丽太美。像一幅画，又像一首诗，只是他相信那只是他的梦，他不敢出声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她，羞愧于自己年少气盛故意在自我形象上的放浪形骸，那辆除了铃声不会响，全身都会咣当响的自行车是他的杰作，他当时在做一个自命清高的痞子青年。
陈丽丽却一下子将他拉进活生生的生活里，美好衬托了自己的不堪，他落慌而逃。
更让他意外的是此后他们俩竟然还有见面的机会，他没奢望能与她生活的相交，如此美丽落落大方的姑娘怎么会和自己做朋友呢。可是，自己的内心却一而再地想与对方拉近距离，内心两股力量就这么相互掣肘着，他一次次放弃主动与对方的示好。
陈丽丽关切的目光，让他内心心痛不已，多么单纯善良的姑娘啊，如果自己可以，陈丽丽得是那个金屋藏娇的第一人。
自己已经在辜负她，与其给不了幸福，唯有远走高飞。
第二天，带着宿醉的头痛，他给陈丽丽寄出了一本精装版的《九色鹿》，骂了自己一句混蛋。
接着买了南下的火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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