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出租车,沿城墙走几步,随着人流往前挪,便进了西安站——如其他城市的火车站一般拥挤,嘈杂得很,各路人马携各式包裹直等着去下一个落脚点,动静之中,多有疲惫色。地砖上的污渍与坑洼,不断记刻下建筑本身的陈旧,可在西安,任何现代产物都用不得“古”字。
此刻,我的对面端坐着一位僧人,静默无声,我仿佛也受到某种感动,沉浸在他的宁静里。检票的队伍将我的视线从他身上割断,我想到站外的城墙,城墙上装点繁华的霓虹灯,随风摇晃的红灯笼,城墙下的大小店铺。形容词的确考验笔力,它们往往短暂而虚浮,无力修饰亘古不变的历史情感,如同城墙上,什么样的灯也照不亮它曾在夜色里堆积的时光。
对于西安,我仍然知之甚少。由“长治久安”发展到“安定西北”,它的命名及解释从来就不在自身,这样想来,又觉得名字的不断变更于它实际无关紧要,文化自有其传承脉络。幸运的是,今天,走在西安的街头,感受最深的依旧是安宁。
来到一座城市,逗留一天以上,首先要考虑住宿。我们就住在钟楼与鼓楼之间,酒店的“豪华套房”自是噱头,但设施齐全,交通便利,住得倒也舒适。大堂所在的地上一层,被卖皮影、兵马俑、埙等纪念品的小店夹击,穿过近百米的走廊,手动旋转玻璃门,登记入住,就可以往房间放行李了。(此次西安之行,行程安排紧凑,在房里休息的时间不多。)地下一层(实际上只是地势比较低,很敞亮的。)是稍上档次的精品店、甜品店,夜晚还有老奶奶走着卖冰棍、花环,有年轻女子摆摊卖“外贸原单”的饰品,有青年人卖小黄人的飞行玩具。他们好像总在固定的时间出现,而后做着重复的事情,甚至不同的人之间也有着相同的行为模式,比如那三家卖乌梅汁的,手势和吆喝都一样。
出了酒店门往鼓楼方向右拐,便进了回民街。回民街上尽是小吃,肉夹馍、烤肉串、绿豆糕、玫瑰镜糕、biangbiang面……目不暇接。(穴宝盖,左月,上幺言幺,下長馬長,右利刀,心字底,走之底——我认真浏览招牌,算是记得这个字了。)不提口腹之欲,吃也是去到外地了解异乡风俗文化的重要媒介,所以我们是有理由一饱口福的。可惜我似乎生来不具备品评美味的能力,食物于我而言,只分为能吃的、不能吃的,能吃的下分一级:下次还会吃的和不想再吃第二次了的。我的“好吃”的标准很高。别人问我这东西好不好吃,我一般都答不出来,除非很难吃。在回民街,我没买小吃,浓浓的调料味令我畏惧,况且肠胃不好,只蹭了同伴的一只蟹腿来啃。来西安吃的第一顿饭是羊肉泡馍,手撕的过程很新鲜,味道却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这也与我不爱吃面食有关。)接下来两天还吃了白鹿原的猪蹄、德发长的饺子、长安大排档等价格亲民的特色小食——下次还会吃。(同行的马君,山西人,每饭必叫服务员加醋,再添醋,很是有趣。)
了解一座城市,住其屋、吃其饭是基本,乘其车亦不可或缺。我们住在市中心,步行街繁华,小黄车随处可见,有地铁直达西安北站、大雁塔等枢纽与名胜,也有公交直达西安交大等名校。西安的地铁票价比北京便宜,地铁卡不尽相同,印有西安的著名古迹,别有一番古城风味。穿过钟鼓楼广场的地下通道,从任何一个出口出去,都另有一番天地。
出行,最爱的必是游览当地的名胜古迹。第一天夜里,我们步行到永宁门(南门,唯一可以登上去看夜景的门。),门洞里大红灯笼浸在橘色的光里,穿过橘色的光便能见到彩色的古楼,右转上了阶梯,城楼灯光更为璀璨。不远处盖着仿古屋顶的现代大厦成群伫立,可惜单独的个体,再高、再明亮,气势也无法与城墙相提并论。砖块是真厚,脚踩在上面有踏实感,手掌抚摸城墙,也能感受到它内在的不变的因素。
城墙上有卖纪念品的商铺。同行的艳官买了许多明信片,我们各挑选了一张,当场写毕寄了出去。我寄给了高中老友,“琴诗酒伴皆抛我,雪月花时最忆君。”——只此一句。盖了“西安城墙”和“长乐门”的章。李自成当年由长乐门攻入西安,说“若让皇帝长乐百姓就要长苦了”,他的部下烧毁了长乐门。长乐,终不可长存,清代复建,于一般游客,到底是明朝的还是清朝的,也没了区别。祝人乐长存,只是觉得,缺憾存有被填满的空间。
下了城墙,骑自行车回到钟鼓楼广场。钟楼鼓楼也早已亮起灯来,交相辉映,缺了晨钟暮鼓、月升日落的自然闲寂,多了几分当代都市的耀眼喧嚣。倒也不必悲叹,任何事物在不同时代都会有不同的存在形式,生死寂灭,谁能说不是冥冥中注定的呢?鼓楼前有许多小摊贩,我见有人放风筝,很随意地摆弄,风筝飞得老高,每隔几米线上就串有一方薄布。我凑过身去,问她是什么风筝。她说是风筝。想来她觉得我傻,连风筝也不识得。问了三次,才不耐地告诉我“串串风筝”。名字也真形象,大概是俗名吧。风筝伴着亮灯的鼓楼,很美的景象。原来在夜里放串串风筝是这样的,头早就隐没在了夜色深深的空里,只抓得住尾巴,看得见手里的线一节一节放出去。它究竟飞到哪儿去了,没有人知道。那它怎么回来的?回来后又被压成扁扁的一叠,不像是能延绵上百米的瘦长怪物。我想,我会喜欢在夜里放风筝的。
作为学生,到了西安,不参访交大,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在曲江校区略微了解了交大的历史,我们便前往兴庆校区参观他们的图书馆和艺术馆。艺术馆容量很大,十分具有地方特色。看完一层的毕业学生书画展,我们到地下参观陕西省秦腔博物馆,偶遇老师们排练,旦角唱腔玩转细腻,声音清亮,余音绕梁,很有氛围。皮影、陶瓷等也十分具有个性。
时间有限,不能登大雁塔,我们几人只在广场上转了圈。看西洋镜,老人既是主人翁又是旁白,说到擦汗,便拿起桌子上的毛巾擦汗。周围有三四层人围着他拍照,他偶尔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除此外绝不分心。听说九点开始的喷泉表演很壮观,我其实只见得许多头颅和前边的人的手机屏幕,挤得难受,懒得听配乐“诗朗诵”。转过身去,反观大雁塔,它一直立在那儿,不喧不闹,自有味道,它面前的这些人和物立刻显得浮夸而渺小了。
今早吃了个肉夹馍,寄存好行李,前往高新区管委会,了解西安高新技术区。很受震撼,希望西安能大展宏图。(对这方面不是很懂,只好祝福了。)
下午到了我们十分想去的陕西历史博物馆。现场排队的人很多,好在我们提前一周预约好了,得以迅速取票进馆。陕博是唐风建筑,古韵悠然,即使人潮拥挤,也不会湮灭它自身的气度。只有两个小时的参观时间,我看了陕西古代文明的三个展厅。见到不少国宝级的文物。印在票面上的“金怪兽”我印象深刻,各种动物的混合体显出一股神秘色彩,精悍宝贵。不过,最令我激动的是一件算不得起眼的展品——小时候想象的龙是青蓝色的,尾部盘成圈。后来见多了金色飞龙,渐渐忘了以前的想象。直到在博物馆看到“青铜龙”,流放多年的记忆终于有所归依。
三天的时间倏忽而逝,收获却也很多。
坐在候车室里写感想,记起白乐天的诗句:“天上欢华春有限,世间漂泊海无边。”我的心境实际上并不悲凉,但此情此景,竟是不由自主。
(2017.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