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年，为什么我还在北京

来京五年，但想离京的念头，却不止五次，即便如此，从第五年迈进第六年的这个时候，我还在北京。吸着霾，过着平常的日子。

虽说多次想着离开，可多次的理由又都是不同。这些不同，也让我开始明白，今天我还在此的原因。这些理由中，有面临大城市人潮如织的恐慌；有被欺骗，被欺负的委屈；有对人心不古的失望；有对逐年增长的房租的无奈，以及频繁搬家的疲惫；有对合租生活的厌恶；有对城市环境的痛感；有对逐渐漠然的自己的害怕……这么多的理由，让人想离开，想有一个自己的家，一座小城，亲人相伴，三五好友，安步当车。可正是因为看透了自己想离开的理由，所以成为了没有离开的理由之一。倔强加固执，我并不想为了逃离困境而逃离北京。是，我不想我的离开，是一种逃离，我更想它是一种选择。这成了我一次次坚持下来的理由。

漂泊。最初有个词，叫北漂。我用了五年的时间来体会，感受这个词。它是工作的动荡，搬家的频次，人际关系的疏离。这里的生活，就像一副扑克牌，随时翻洗。你的工作随时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变，你住的房子随时因为杂七杂八的问题而动，你新结交的朋友都会在一次洗牌后渐行渐远。你就像那秋季从枝头漂落的泛黄的树叶，以为落了地就是另一个家，可一阵风起，你又不知漂落何方。未知的远方，回不去的枝头，让人心漠然，让孤独深重。

压力。初到北京的头两年，我嗤笑压力，而后的如今，我认识压力。可也止于认识，我并没有因为压力而感到想逃离北京，或者对这个城市的不满。说止于认识，是因为我并没有在北京买房的打算，而在北京，大部分压力都来自于购房。而人潮如织的地铁公交，工作，长时间的通勤，这些都构不成一种让人想放弃的压力。而且奇葩如我，总是对压力欢迎光临。可不能否认，这确实是北京的一部分。

包容。今天你如果想吃内蒙菜，那你可以去铁锅一居，明天你想吃江浙菜，你可以去外婆家或绿茶，后天你想吃川菜，又可以去眉州。在北京，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你想不到的，也有。这是北京的包容。如果你说它只是饮食，没错，它是饮食，却又不仅仅是饮食。正是对饮食的包容，体现了北京对天南海北的风俗，习惯的包容。它以首都的胸怀，接纳你，也接纳你带来的一切，喜欢的一切。

浩瀚。我始终没想到一个恰当的词，暂且借来这个。北京，有足够宽广的平台提供给你。无论你是想学射箭，英语，日语，法语，泰语，印地语，西班牙语，想跳肚皮舞，弗朗明戈还是街舞，你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小团体，你都能找到自己的一条路。无论你具备什么样的才能，在这里，你都能找到自己施展的平台。这里，像大海，任何鱼类都能生存的大海。

公平。我工作于互联网公司的底层，员工之间亲切友爱，老板平易近人，你的能力，就是你的绩效。换工作时候的面试，不是过场，而是一场真实确凿的评估。你不必赔小心，不必靠塞红包得到一份工作，不必看人脸色办成一件事。北京的公平体现在你的能力。就像事无绝对，公平亦无绝对，但这里，你可以坚信一件事，靠自己，不破坏自己的原则，是可以活下去的，并且可以活的还不错。

缤纷。北京，像所有大都市一样，有着缤纷的业余生活。各种类型的线下沙龙，各具特色的独立书店，多彩的活动体验，数不尽的人文景观，看不完的展览话剧。只要你想，你的生活就不会是一片空白，自然，也不会像在安步当车的小城一样，宁静，祥和。如果有这样的小城的话。在我，宁静是内在的，这样的缤纷于宁静而言，并不矛盾。尤记每次在家乡等火车，都想找一间咖啡馆，却是如何也找不到，只能在一家嘈杂的饭馆窝着，这并不是值得一再去体验的事情。

便捷。北京的地铁四通八达，公交亦是运营到很晚，甚至晚上23:00仍然有公交车跑在路上。你可以不用提前几个小时的去一个路口等一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路过的班车，只需要计算好大致时间，出门，进地铁，或者找站牌就可以了。最近又有了城市自行车，摩拜，OFO，我实在找不出任何否定这个城市便捷的理由。

规矩。无规不成方圆，中国是讲规矩的国家，可这规矩的体现，也只是在大城市。小城市里的扰民，即便投诉，一定也是白白浪费了口舌；村里的贪污，即便村民投诉，最后也只会不了了之；一场盗窃，几年都不会侦破，最后档案变成废纸，丢进垃圾桶。家乡的小城，有着太多的贪污，腐败，谄媚，人的本质里最恶劣的恶毒，人情里埋藏最深的冷漠。他们的规矩，跟其他人的，不一样。

冷漠。擦肩而过太多人，最后太多人，都成了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我们最真实的情感，往往需要掩埋再掩埋。人们的同情心不再泛滥，在认出了乞讨不过是一种欺骗；我们的爱不再轻易付出，在懂得了一切不过是一种目的或游戏；我们的泪水不再滑落，在了解了，明天上班的时候眼睛会肿。城市中，人们孤独，却用冷漠来掩饰这种孤独。

北京的空气，北京的交通，北京的执法，北京的好与坏。北京的优缺点都那么明显，你不需要经历，听听别人的怎么说，就能了解个大概，可别人口中的优缺点都是被放大了的，或者说是畸变了的。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咖啡馆，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工作氛围，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能承受的压力的阀值在哪里。我未踏进北京时，也已经有了对北京的印象，事实，经过了5年，北京是我经历的北京，而不是别人口中的北京了，那个初始印象和道听途说而形成的印象，都慢慢淡去，我描绘出了对我而言，更真实的北京。这个真实的北京，也让我去认识我自己。

我的喜好，我想要尝试的东西，我想要的生命的模样和色彩，我想要的状态，我的心痛，我的懊恼，生出这些七情六欲的缘由，我的决定，我的梦想……凡此种种，我渐渐去想，渐渐明白。或许有些东西只是现在觉得明白，觉得知道，觉得懂得，日后或许完全推翻。但这个过程于我而言，是一种意义，我需要这种认识，我想要认识我自己，自私的我，善良的我，邪恶的我，我不想等一个未知的人来懂我，我想懂我自己。

因为我描绘的北京，因为我对自己的初步认识，这一年，我还在北京。因为我知道，我不想要跳进那一套规矩，我讨厌笑容背后有着一颗恶毒的心，我也做不到凡事去讨好任何人。事实上，我喜欢这萍水相交，不称兄道弟，不买卖人情，我们都只是爱几个人，想念几个人，跟大多数的擦家而过，送与最浅薄的善意即可。还有，是因为我还没找到另一片我心中的小城。所以就这么留下来，一年又一年。

是否如今还想离开？想，可我希望我日后的离开，是因为选择，懂得，理解。是因为懂得了更多，看过了更多选项后的选择，而不是逃离，不是第二顺位，是我坚定的选择。

而且，北京以一个承载者的身份静观历史变迁，新朝换旧朝。它承载了多少，就有多少需要我们去探索和发现。一个不起眼的脏乱差小胡同，一条流了几百年的河，被翻新过若干次的红墙绿瓦……所以，我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