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白飘零水自流

五、十离诗

     薛涛被贬松州，就如同着从高高在上的云端瞬间坠入了地底，幕府与军营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军营的生存环境恶劣，营账中都是生性粗鲁、莽撞的边地官兵，与她原来在幕府时交流的那些文人雅士相比，就好像是阳春白雪碰上下里巴人，天壤之别。

     无数个寒冬之夜，她孤身一人站在军营边，看着天上的月亮和一眼望不到边的芒草，内心涌上一阵凄惊与悲哀，她是多么怀念在幕府的美好时光，现今痛彻心扉地领悟到自己人生的真相。她彻夜无眠，睁大眼睛望着漆黑的一个又一个的夜晚，内心承受着巨大的煎熬折磨，最初她感到屈辱、感到愤怒，到后来，她更多的感到无奈，心底有个声音在嘶叫：“必须离开这个地方”。

     辗转反侧，痛定思痛，她深刻体会到自己是斗不过韦皋的，所谓伴君如伴虎，这刻骨铭心的教训，让她将血泪往心里吞，她的骄傲，她的清高，在现实面前，都只是这样的不堪一击。她做了一个决定，放下所有的自尊，向韦皋妥协。提笔的刹那，从前那个恃宠而傲、不谙世事的薛涛已在她的身体里死去。

     她以顺眉低首的姿态求饶着，写下了历史上一直很受争议的《十离诗》。

“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无端咬著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犬离主》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笔离手》　

雪耳红毛浅碧蹄，追风曾到日东西。为惊玉貌郎君坠，不得华轩更一嘶。《马离厩》

陇西独自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茵。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再唤人。《鹦鹉离笼》

出入朱门未忍抛，主人常爱语交交。衔泥秽污珊瑚枕，不得梁间更垒巢。《燕离巢》

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只缘一点玷相秽，不得终宵在掌中。《珠离掌》

跳跃深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纶钩。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鱼离池》

爪利如锋眼似铃，平原捉兔称高情。无端窜向青云外，不得君王臂上擎。《鹰离鞲》

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为缘春笋钻墙破，不得垂阴覆玉堂。《竹离亭》

铸泻黄金镜始开，初生三五月徘徊。为遭无限尘蒙蔽，不得华堂上玉台。《镜离台》”

      这十首诗的中心是“离”，她把自己与韦皋的关系，比作离了主人的流浪狗，离了手的笔、离了马厩的马、离了笼的鹦鹉、离了巢的燕、离了手掌的珠、离池塘的鱼、离了鞲的鹰、离和亭的竹、离了台的镜。只是因为自己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任性，引起了主人的不快而被厌弃。这十首诗，不像在作诗，倒是十足的认罪书，诗文太过谄媚，失却了她诗里原有的气节，却也道破了她人生中的大起大落，大彻大悟。

     难得的是，十首诗的构思新巧，她娓娓道来、哀声求饶，在韦皋看来，他赢了，他的内心得到了胜利之感，男人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甚至比在战场上打了胜战还满足。她毕竟还是他欣赏喜欢看中的人，这场斗，她低声下气的愿意求饶，他亦顺着台阶表示高姿态放她一马，逐派人将她接回，两人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