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行纪(二)

“爸爸,我们来比赛吧!”

儿子蛮蛮在西安城墙上奔跑跳跃,遇到一位来自苏州的小朋友,两个人快速地结识,拉着小手往前奔去。看着他们的身影,心如浪涌。生活在长安的孩子何其幸运,能在这城墙上蹒跚学步、随风奔跑、骑车追赶。

西安城墙应算世界上保存得比较完整的城墙了,这无疑是值得骄傲的。毕竟,世界上大部分的城墙都已经不在了,留下来的也残破不全。只是,西安城墙带给我的并不是震撼、也没有感动,反而是一种委屈、一丝悲凉。为何?

只要登临过西安城墙的人,应该都会有印象:除了城墙本身,我们还能看见什么?墙内墙外已经全然没有了古都的气象,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毫无设计感可言。虽然西安人很努力地维持,要求墙内建筑不能过高,但是谁能挡住经济发展的浪潮呢?在这一片高楼大厦中,西安城墙变成了一个异类,仿佛一身的不合时宜。你说它雄伟吧,看天只剩半边,你说它修建是为了保护城市吧,如今却阻碍了交通。西安市区堵车的原因,大抵跟城墙有关。

我曾经登上过杜布罗夫尼克的城墙,这座位于克罗地亚亚得里亚海边的古城,拥有保留十分完整的城墙,虽然只有不到两公里。但是,只要上去过的人就知道,你一定愿意把这两公里走完,因为,太美了。城墙里面,是保留完整的教堂、民居、街道等古建筑,几百年来几乎没有改变。城墙外面,背靠高山、面朝大海,山间云树交辉,海上船帆粼动。那种自然与人文交替、穿越的美,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体会到。

西安城墙修建于明朝洪武年间,周回十三公里,在朱元璋“高筑墙、广积粮”的指导思想下修建而成。唐代长安城由宫城、皇城、外城三重城垣构成。外郭周回八十里,换作现在36公里左右,几乎比现在西安的二环路还强。有人会说明朝人太小气了吧,其实你错了。我们要感谢朱元璋,要感谢那时的建设者们,是他们留住了大唐的根。明城墙基本上建立在唐朝皇城城墙遗址上,尤其是南面和西面,几乎和唐代城墙重合,有的地方甚至是用明代砖石包住了唐代的夯筑墙体。因此,当你站在明城墙上时,也就站立在大唐的皇城之上,隐约之中,还能梦回大唐。只是,可惜了一座千年古都,把一切的美好都埋入了地下、留在了字里行间,任随后人去猜测、遐想。

当我去到日本,在京都、奈良、大阪这些古城中游走时,几乎不能自已。看到那一座座古寺、一座座古塔,无处不闪耀着大唐长安城的气度和光芒。长安城的逐渐消亡不是一个时代的问题。唐朝末年,朱温灭唐以后便下令拆除长安所有宫殿,将木构抛入渭河顺流送去洛阳。从那时开始,我们便用了近千年的时间对长安进行彻底的破坏。所幸,朱元璋是一个执拗的人,我相信他也有一个长安梦。从他的儿子明成祖朱棣营建的北京城便可看出来。

北京城原本由宫城、皇城、内城和外城组成,周回二十四公里,比唐代长安城规模偏小,但已经极其壮丽。现在的故宫紫禁城只是宫城内的部分。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拆城风”,从北京的内外城墙开始,全国几百座城墙接连彻底消失,成都的城墙和“皇城”也是在那一时期被拆除殆尽。历史不能重来,拆了就是拆了,拼回去也不再可能。一百五十年前的欧洲,同样掀起过一场“旧城改造”运动。巴黎、伦敦、米兰、罗马、佛罗伦萨等城市,都一一拆除了城墙,原因都一样,城墙是个障碍,阻碍现代交通和物流,也就阻碍了城市经济的发展。不过还好的是,经过两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已经没剩下什么东西了,所以他们赶紧停止了拆迁,开始全力保护那些破砖烂瓦。其中以德国人最为“固执”,他们几乎是在瓦砾堆上按照原样重建了一座又一座城市。因此,直到今天,你去到德国,竟然会发现:这个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血洗的国家,居然无论大中小城市都保留着大量的古建筑。其中有一座叫科布伦茨的城市,我在那里看到了最为奇葩的建筑:两座钢筋混凝土的现代化建筑中间夹着一座老得掉牙的古建筑,看上去极不协调。但是,这样的现象在德国境内比比皆是。其中位于德国北部易北河畔的德累斯顿,成为整个德国重塑历史文化自信的标志性城市。德累斯顿曾经号称“北方佛罗伦萨”,在二战期间几乎沦为平地。没想到的是,二战之后,这座城市居然奇迹般地“复活”了。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写这些不是为了岔开话题,也无意抬高或者贬低谁,只是为了引发一点点思考。人都会犯错,时代也会犯错,但这些错误都是后来人下的定论。我们看待任何人和事,都应该把他们放到彼时的历史时空中去,这样才能尽量地客观。不过,任何社会都会有一定的评判标准。每个民族和社会群体对于是非曲直的评判标准是不同的。但是其中必定会有共通的地方,而这些共通点是什么呢?

最后把话题回到城墙上来吧。城墙是用来做什么的?很多人会回答:防御啊、保护城市啊。一点没错,所谓城市,就包括“城”和“市”两个概念。“城”就是城墙,“市”便指市场。最早的市场并没有在城内。据我所知,四川地区考古发现的早期城墙如新津宝墩遗址、三星堆遗址等都有城墙,宝墩遗址甚至出现了中国最早的“重城”。但这些城墙主要的作用几乎都不是出于军事上的“防御”作用,二是“防洪”,这个以后会在介绍成都城市的发展中专门提及。

秦灭巴蜀以后,张仪、张若奉命在成都筑城,一切规制按咸阳模式。这座城只为屯兵之用,是典型的防御型城墙。因此是有“城”而无“市”。后来张若见老百姓在城墙外贸易实在辛苦不便,遂在城墙西侧修筑一道墙垣以便贸易,这就是“少城”,“市”所在的地方。到了唐代,“城”和“市”才真正地融为一体。长安城内的“西市”和“东市”规模已经十分巨大,其中“西市”更是胡商云集,类似今天浙江义乌的小商品批发市场。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聚集在这里,演绎着大唐盛世的多彩繁华,也为而今的“一带一路”埋下了浓重的伏笔。

当年在这座城市里定居下来的“胡商”,其子孙后代占据了如今城墙内最精华的地段——钟鼓楼区域。到西安旅游必看钟楼,也必到鼓楼。钟楼是这座古都的象征,也是西安城市南北东西的交汇点,每年元旦节从电视里传出的新年钟声依然来自于钟楼上的景云钟。鼓楼本身比天安门城楼更好看,但最重要的是,鼓楼背后就是著名的“回民街”。夜晚的回民街就像普吉岛的酒吧一条街,热闹非凡又混乱不堪。当然,白天也一样。这里是吃货的天堂。都说成都小吃多,那是因为西安人太低调了么?我对吃的不太在意,但是对这一片区域倒是充满了好奇。是什么力量,促使人们抛家舍业、远离故土,云集到这里安家落户、世代繁衍?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的子孙后代历经千年仍不愿离去,定要厮守于此?此行甚幸,受到“回坊”的“土著”全程接待,走进了久仰其名的化觉巷“清真大寺”,逛遍了“坊上”的大街小巷。

如此,才有所领悟:谁不愿世守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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