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含:《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只是一个故事就好了

那年13岁,后来的每天,都是阴转小雨。

最近确实很丧,丧的我又重新看林奕含,读她的《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仅仅只是一本小说就好了。

我想记下她,仅仅因为她是美人,仅仅是因为她符合我心里的关于美人的标准,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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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imo Levi说过一句话,“集中营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我曾在《辛德勒的名单》里,《穿条纹睡衣的男孩》中见过奥斯维辛的集中营,我见过那种惨无人道,惨绝人寰。

但她却说,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其实是房思琪式的强暴。

她的精神科医师在认识她几年之后,说她是经历过越战的人,然后又过了几年,说她是经历过集中营的人,再后来他说她是经历过核爆的人。

何以一个医生,会这样说一个生活在我们这个美丽的时代里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是经历过战争,集中营甚至核爆的人。

也许正是因此她才选择写书,所以与其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是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小说,不如把它看成是她自己的一场绝望的自救。

全部地文字都是她自己,偾张地、手挖喉咙式地寻求自我治愈般的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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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她的书中,能够感受到的却是,一种自暴自弃,又极度自我攻击的状态刻画思琪,所以我能想见的是她的痛苦,她的矛盾甚至对抗挣扎。

她以一个天才少女的敏感,把自己,把他人,以一种细到毫厘的描摹,从里到外都剥的体无完肤。

那种赤裸裸地程度是,她近乎已经把自己写的如同娼妓一般,一文不值。

即便是最初接受采访时,她否定思琪就是她本人的镜像化。可她在创作的时候,她是在思琪的身上赋予了她所有的思想和意义。

她的样子,她的声音,她给人的感觉看来是那样温柔甜美,可在书中下手却毫不留情,她用文字书写着对自己、对世界,无穷无尽的绝望。那似身在深渊,被无穷无尽的黑暗和绝望吞噬包裹着。

她的文字是美的,但读的时候,却让人痛苦,而且是一种令人感到窒息的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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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部小说同时又是一个关于“女孩子爱上了诱奸犯”的故事,她说它里面是有一个爱字的。

我们喜欢把这种情况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或者叫做人质情结。指的是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这个情感会造成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心、甚至协助加害人。

但是运用在思琪身上,在我看来其实是不准确的。最起码,林奕含她是清醒的,她一直拼命在做的就是对抗这种症状,从13岁开始,到26岁选择结束,也无法就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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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思琪她注定会终将走向毁灭且不可回头,正是因为她心中充满了柔情。她有欲望,有爱,甚至到最后她心中还有性。

思琪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和隐忍,但是却只是纯粹的被玩弄,她所听到的每一句爱都是欺骗。

书里写道,思琪觉得如果有爱,就一切都还好,不管发生什么,至少是爱,爱是底线。结果没有,她不断发掘,不断回想,就是一丁点爱都没有,只有欲望。她被践踏的不止是年幼的身体,还有自尊,感情,智商,三观。

她想出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她不能只喜欢老师,她还要爱上他。只要是爱的人,那他对自己做什么都可以。

她说她要爱老师,否则就太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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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遭到了背叛,而背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对一个人的彻底否定。

当她和老师“恋爱”时,她能感受到欣赏,肯定,信任和依恋,那么当老师不再爱她,也就意味着不再欣赏她,那就是一种无声却严厉的指责,指责你不值得被爱。

这种背叛带来的自我否定,会带来一个人自我意识的严重崩塌,因为“恋人”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你,因此来自“恋人”的否定,也比任何其他人要来的更为彻底。

尤其是一个正在青春期的,自我人格尚在探索,脆弱敏感的女孩子来说,这样的打击,可能就是毁灭性的。

所以,在采访时,她说:如果你读完后感到一丝一毫的希望,我觉得那是你读错了,你可以回去重读。

我希望任何人看了,能感受和思琪一样的痛苦,我不希望任何人觉得被救赎。写作中我没有抱着‘我写完就可以好起来,越写越升华’的动机。我感到很多痛苦,后来是抱着不怀好意与恶意在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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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这样残忍的书写,像一个自己患了病的医生,没有麻药,找不到别的人可以帮她,只能自己用一把手术刀剖开自己,去寻找病灶,去取出灵魂里日益庞大的肿瘤。

所以我不知道,这样的书写到底给了她多少帮助,但是,我看到的是,她没有治好自己的能力。

从集中营出来,幸存的人,后来在书写的时候回顾那些不幸的经历,不管是把血淋淋的过往纪实的表达出来,还是存有一丝对未来的不安。但大抵是存有愿望,希望人类历史上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可是她说她看不起自己,在书写的时候,她很确定,不要说世界,台湾,这样的事情仍然会继续发生。现在、此刻,也正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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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角色李国华, 他之所以那么疯狂甚至可以说是猖獗,是因为他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女生自己的错,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

而这种社会定义的“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他身边。要知道,罪恶感是古老而血统纯正的牧羊犬。

而她自己采访中说李国华在现实中的原型是她所认识的一个老师。但她又将这个现实中生活中的人物剥出个原型,这个人就是胡兰成。所以,其实李国华是胡兰成缩水了又缩水了的赝品,李国华的原型就是胡兰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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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知道张爱玲和胡兰成的那一段情。

引胡兰成他自己的话,他说他是“既可笑又可恶”。因为他的思想体系如此矛盾,以至于无所不包。因为对自己非常自恋,所以对自己无限宽容。这个思想体系尽管本身有非常非常多裂缝,但他知道这些裂缝可以用什么去弥补,用语言,用修辞,用各式各样的比喻法都可以去弥补,以至于这个思想体系最后变成坚不可摧。

胡兰成在《今生今世》的一段话,他说,“我已有爱玲,却又与小周,又与秀美,是应该还是不应该,我只能不求甚解,甚至不去多想,总是它是这样的,不可以说,这就是理了。星有好星,雨有好雨,人世的世,亦理有好理。这样好的理即是孟子说的义,而它又是可以被调戏的,则义又是仁了。”

她说她曾经是一个中毒非常深的张迷,所以无论她有多么讨厌胡兰成,她还是不得不承认,《今生今世》的《民国女子》那一章,仍然是古往今来描写张爱玲最透彻的文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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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张爱玲与她不同的是,张爱玲经历与胡兰成的情伤时,早已是成年人,她更懂得文字的后续的杀伤力,所以在有生之年,她仅仅书写给自己。她甚至嘱咐家人毁掉这部作品,因为她很清楚,这样的作品一旦面世,就等于自杀。

可是,林奕含却对此却没有张爱玲这样清楚的认知,她太小了,在那之前,她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啊。

又或许,她是早就明白这种可能,就像她在访谈中反复提到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她对自己,对世界,已经绝望到无以复加,所以,也许她就是抱着必死之心来书写得,抱着与世界同归于尽的心情来书写的,这是一封关于林奕含的遗书,也是一封寄给思琪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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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复又重复地看那段访谈,她语气中的那种镇静,神态中的从容,也许是因为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而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希望相信的是表里如一,是艺术表现和心灵存在的一致性。

在采访里她对艺术、尤其中国诗的抒情传统的叩问,从胡兰成开始一路回溯,她的痛苦的质问直指胡兰成的绝情、奈保尔的家暴、阿尔都塞的弑妻,还有千千万万的房思琪和李国华。

最让她痛苦的是,一个真正相信中文的人,他怎么可以背叛这个浩浩汤汤已经超过五千年的语境?他为什么可以背叛这个浩浩汤汤已经超过五千年的传统?

从外部说,她遇到的是能体验到文字之美 ,能感受到美的人却要做丑陋的事情,是文字和艺术本身和外化的冲突;

对内说,是在如此惨痛的经历下,却仍能感受到美而带来的背德感,这样对立激化的矛盾让人痛苦。

她在小说中设置的各种场景与描述充分说明了她自己,其实对性侵犯本身,对社会反映,对亲友关系都有清醒的认知,她知道自己面对了什么,也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而她是无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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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世界太美好,而终究是有恶人要打碎这个美好的世界,把丑陋无限放大。

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过,林奕含为什么时隔那么多年后还是会选择结束掉生命,她明明在外人眼里那么有才华,那么漂亮温柔,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她不说,谁都不知道她曾经经历过的。

但现在好像明白了,这一个秘密我知道她已经藏了13年了,藏的太累了。

我现在只遗憾的是,小姐姐,你要是还活着就好了,我想跟你聊聊村上春树,聊聊简·奥斯汀,聊那些钟灵毓秀的远方。

但你去了那里也好,若有来生,从13岁开始重新过一种美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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