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道:壹個種樹人的哲學思考
作者:何強
“道者,無也,形者,有也。有,故有極:無,故長存。”——前蜀,杜光庭。
大樹裏頭不僅有哲學和美學,還有經濟學和社會學。
假日,不願去受那後人看前人後腦勺的旅遊,只好呆在家裏看書發呆。于是有了些許胡思亂想的“白日夢”。
對同壹棵樹,每個人的感覺印象不盡相同。
科學家說,個體的感覺是獨壹無二的。我偏愛在大樹底下做”白日夢”。大樹對我有壹種詩意的誘惑。我爲什麽強調大樹,這是時間的參與,小樹遠不及百年大樹。曆史的厚重即時間。沒有時間的人生是沒有意義的。悟出”樹之道”,是悟出人性。”迷時境攝心,悟時心攝境。”真知從悟入。大樹哲學和大樹美學也須從悟入。
那麽,”樹之道”是什麽?
站在大樹底下,做”白日夢” ,追問人生。。。神只能在苦難中找到,只能在甯靜中找到。不同的樹給人不同的感覺印象,主要是場在那裏起作用。人文因素的加入至關重要,詩意化的參天大樹永遠是我的摯愛,我的生死眷戀。。。
“樹之道”不遠人。人在樹下”白日夢”是個有機的整體。我在樹下的壹絲絲,壹縷縷的“白日夢”妙手偶得之。如天成的參天大樹,那樣嚴謹,天衣無縫,沒有壹片葉子是多余的。
靜立大樹下,我們身上有多余的器官嗎?大大小小的人體器官,壹個也不能少!
大樹四周的景物是互動的,依存和協奏,藍天、白雲、夕照、遠村、孤煙。。。很好的詩意。懂得欣賞,品味,咀嚼是壹種精神享受。
喝啤酒是享受,摟美女是享受。。。我承認。
是的大樹無法給我溫飽,大樹哲學、大樹美學不能收容,安頓我身,卻能安頓,收容我心,我的靈魂,我的精神。我知道有的人不需要,我需要!
最近壹二十多年,大樹進城,瘋狂移植砍伐大樹,把占有做爲成功,看著滿城斷臂殘枝的古木老樹,心在滴血!樹可以用錢買,占有。大樹哲學大樹美學”樹之道”無價,買不來!它只適合我這等精神貴族去追求,自得其樂。妳可以嘲笑我,但人各有各的活法,”樹之道”我壹生的追求!此心己做粘泥絮。
詩人玩文字,畫家玩色彩,建築師玩空間。。。我壹個種樹的,玩的就是枝枝葉葉 的”樹道”。有許多話可以說,有許多事可以做。中國詩人偏愛在古木參天的自然景色的大背景下玩出詩意和境界。
夕陽下我敬畏上帝之手設計的自然天成的大樹。是的,師法自然,我這個行當的最高境界。在我眼裏壹株百年老樹,是壹首千古絕唱的大樹哲理詩。我只有敬畏!
對人工盆景,我贊美。“殘葉壹村虛。。。”人工修整的植物也是壹首詩,“爲詩而詩”。
我壹輩子都在種樹,我指的是人造植物景觀。過了60歲還未自殺,那是雖由人做,婉自天開的藝術魅力留住了我。以求道的方式種壹棵樹,我知道日後會有大作爲!我此生之責在發現美,而不是發明。發現是唯壹的。種樹人的快樂在發現美。
“哲學就是在路上,它的追問比回答更重要,它的每壹次回答又會引出新的追問”。(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
在路上,是我壹個種樹人的命中注定!真的有追求的人生才值得壹過。大樹哲學的唯壹價值是給我壹個追求的空間,當我有了壹日三餐之後。
我的半生之錯在于把自然空間絕對化,其實時間空間都是相對的。蘇東坡有詩雲:“短籬尋丈間,寄我無窮境。”種樹的邏輯令我崇拜麥子,小草,大樹。。。我敬畏古典音樂,但不崇拜港台歌星,他(她)們沒有讓我崇拜的理由。
面對壹株枯死而立的胡楊,生生死死都有質量。我意識到,它不僅僅是壹棵枯木,它包含了太多人文的東西“樹之道”。站在壹棵大樹下,觸景生情,。最後的晚餐,失落的胡楊。人無法創造壹棵樹,無論妳多偉大。樹的生命消失了,樹的靈魂還在!人間的生老病死,恩恩怨怨。
19世紀壹位德國哲學家說:”破壞的快樂即創造的快樂。”壹語道了造物主的意圖。(上帝大自然)它有兩只手:
左手劊造,右手破壞。
沒有人能掙脫自然,跳出上帝之手。”人定勝天”那是扯淡。
我的本質是依賴,無法拒絕,抗拒大樹的感情。
大樹哲學,哲學是什麽?哲學是壹退再退,壹直退到原點的本質。從地球上有了第壹棵樹開始,它就不是孤立的。
最近壹二十年,中國瘋狂地移栽大樹古木世界第壹。在世界植樹史上其規模,聲勢之浩大,恐怕也是第壹。城市美了,這是不爭的。。。但山間樹木的迅速減少,帶來的水土流失,自然的懲罰我們代價殘痛。我們的美錯了位。市場壹只無形的手在安排壹切,安排美與醜,善于惡。
“天生之,地養之,人成之”漢代董仲舒說得多好。人沒有感覺,樹也就停止了話語,它死了!人和上帝都在玩空間。”膨脹的人欲”成了時代精神。
坐在麥地田埂上我可以寫詩,立在參天大樹下,我思考的是哲學,是美學,是道。大樹哲學,大樹美學,樹之道。
其實壹個種樹的,所考慮的空間要實用,卑微,局限的多。我在絞盡腦汁“師法自然”,壹生都在忙這個,可這是自然嗎,忙了壹輩子?!
昨天的抽象,今天的具體。我從麥地走出,來到藍天之下,大地之上。我是壹個農民。過了許多年,我看見了樹,大樹,老樹,參天古木。。。時代的變遷要求“速度”。我們己停不下來!什麽都是快餐。我們被快節奏牽著鼻子,被追趕的失魂落魄。地産景觀處處雷同的快餐。。。陽光魔幻般的漫射著砍頭去臂的大樹,過濾著人的殘忍無度。我突然明白:上帝沒有死,它還活著!心中的”道”,不能言說的”道”。中國古人有雲:”農,天下之大業也。”種樹者何許人也?永恒的樹,最高的樹,樹之所以成其爲樹。我的永久追求不是占有。
我又錯了!靠壹個人,壹生追求,決不可能種下“永恒的樹”。它無法窮盡。這是壹個哲學命題,提出問題比解決問題更重要。我己山窮水盡,我沈默。
我喜歡哲學,也許我老了,只能去追求“樹之所以爲樹”的永恒的樹。壹生種樹能種出哲學上的“那棵樹”?隱隱約約看到極限,我有些傷感,這不僅僅是我壹個種樹人的悲哀,也是整個地球風景園林師的悲哀。
在我熟悉的大樹下,靜靜地閉目沈思,空間、時間、大樹、麥地、哲學、詩歌、人生、幸福。。。對權力金錢今生無緣,夠不著。壹棵樹,種樹是我”正當的位置”。在樹下站久了,會誦壹句劉禹錫的詩“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沒有這類懷古心緒,古樹的存在還有多少意義,多少價值?賦予大樹以生命力的人,才是真正的種樹人。大樹作爲壹種空間符號,激起人類多少豐富的感情,能不驚歎己!
作爲壹名高級風景園林工程師,高級景觀規劃設計師,壹個種樹的,我明白園林藝術就是讓樹的最大功能在提升,拔高和制造人類感情。它在妳心中激起的感情可以覆蓋人類感情譜中的許多美好部分。并且它會因季節,陰晴,日夜不同,發生變化——藍天底下,大地之上。壹個沒有豐富,細膩和深層次的詩意般的感情,何來高質量的人生?園林藝術的功能之壹就是會引發,培育,拓展人的感情世界。下放、學農、務農、種樹、造景的記憶“壹聲征雁,半窗殘月,總是離人淚。”農業文明的詩意濃,工業文明的詩意淡,網絡文明詩意無,是亦。
大樹總在撩撥我的思緒:傑出園藝師創造的植物空間,然後去拓展人類的感情。當然,這要識讀的人來合作。
貝多芬,莫紮特,肖邦。。。聽衆要聽懂他們的音樂語言。種樹者是師從上帝的人。在我眼裏上帝是最偉大的園藝師。自然界哪壹株樹不醉人?!我想知道上帝是怎樣創造這個世界的。我同她對話:God·Nature·Man 到了種樹的領域就是:自然·樹·人
其實壹株上百年的大樹之所以能沖擊人的視覺,是因爲她身上有”天地之元氣”。有了元氣便有神氣神性。元氣越多,大樹的詩意也越多,越美,深沈的美。
問:大樹下,我看到了什麽?遠大目光是屬于文明哲學家的。我們種樹只是低頭拉車的人。“樹”是壹門大學問。無學不腦。中國古人說:“詩而入神,至矣,盡矣。”
德國大哲學家康德狂言:“給我物質,我便能造出壹個宇宙來!”;種樹者狂言:“給我種子,我能造出森林世界!”這絕不是吹牛!種樹者深深懂得對自然的肅然起敬。人類看見了樹,漸漸明白了樹之道,先活著,後理解。樹的藝術是視覺性的:人的眼睛——光——上帝的大樹。
上帝設計了銀杏,體態優雅,扇形樹葉,曆經變遷,昂首立于地球之上。它沒有成廢墟——我充滿敬畏。我無法看到上帝,我看到了上帝偉大的作品—銀杏。大樹在先,大樹藝術,大樹哲學在後。背對夕陽大樹下的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