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忆 番外一

航天器的明媚的忧伤与侦测机的忧伤的明媚

“噢,我那壮烈的,惨烈的,酷烈的青春。”

对于某架白色涂装的航天器来说,他的青春似乎从未开始。
大学时代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光荣地成为寝室里惟一一个尚未脱光的“壮士”——当然,这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学校里的那些纤细小巧的美人们都会对他灿烂地微笑,然后说,对不起,我并不想找一个机体有我的两倍大的bondmate。蹲在墙角种了若干天的蘑菇之后,他慨然而起,决定报考中央科学院的地质研究所。
那座白色建筑看起来很大,说不定里面会有大个一点的美人吧。
(话说回来这种逻辑到底是从哪里得出来的啊,混蛋。)
真正的青春,从现在才刚刚开始。
该壮士大言不惭。
闯过了三次笔试,他居然真的进入了最终测试。他在模拟考场的小房间里转来转去,转来转去,撞到了六次天花板后,最终决定坐下,然后壮烈地一屁股压塌了椅子。于是他一脸戚戚然状,蹲在地上完成了全程模拟实验。
结果公布。他的名字赫然在录取名单上。
——Skyfire。
在毕业生经验宣讲会上,他一本正经地对那些想要报考中央科学院的孩子们说,想进入科学院吗?考试的时候,请蹲着。
系主任的脑袋咚地一声撞到了墙上。

到科学院报到之日,某架白色的航天飞机意得志满,顺着那座恢宏的建筑的大理石台阶向上攀登,一步,两步,三步,仿佛在向着自己那还尚未开始的青春行进。
这一年,他芳龄二百二十万。单身。处机。
所有刚被录取的新人都须在第一区报到,然后在某位老得连面部装甲的螺丝都开始生锈的德高望重的研究员的带领下,集体参观科学院。
然而,那一天,老研究员大概是找不着自己的螺丝钉了,半天不见人影。
于是新人们一哄而散,开始自主参观。确切地说,开始为非作歹。
Skyfire和同校的几个哥们流窜到了第七区,生物研究所的地盘。其中一个家伙颇为兴奋,宣称待他来日成为生物学界的大牛,第七区的大好江山,将尽是他的天下。其他人则一致认为,他去当当试验品还比较有前途,说不定哪天试验操作失误,火种分裂出无数个小试验品,攻占下第七区,指日可成也。
未来生物学界的大牛作掩面奔走状,叫道你们都是坏人都是坏人,拐了个弯,消失在走廊尽头。
两分钟后,他又掩面奔回。
其他几个家伙随即大惊小怪道,你怎么又自甘堕落回归坏人队伍了?
“哎哟我的流水线,”他连连抚胸,“第七区果然充满了各种各样奇妙的造物……”
“你看到了什么?异星生物么?”
“还是说,你看到了你的导师?”
“其实我觉得他大概是看到了生物所的所长……”
“喂,你们猜够了没有。”未来生物学界的大牛一头一脸的黑线。
然后他深深地吸气,用一种十分欠扁的语气宣称道:“同志们,第七区是有美人的!大美人!”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开始认真地考虑把生物学界未来的希望之星掐灭在萌芽的阶段。
然而那家伙仍在滔滔不绝地描述,那个“大美人”,是怎样拿着厚厚的数据板,怎样徘徊在某个办公室门前,怎样的若有所思,仿佛正在等待自己的导师,云云云云。
“看样子,那美人应该也是刚进科学院不久,”那家伙啪地击掌,“我得先去打个招呼,介绍一下自己……”
于是他在众人足以把他的装甲灼出个洞的恶狠狠的目光中飘然而去。
两分钟后,他再次掩面奔回。
“不行……”他的头顶仿佛悬着一个小型低气压带,“我一见美人就紧张……”
忽然他又振作了起来:“嘿!以后第七区还是我的天下呢!一个小小的研究员算什么!”
他再次出发。再次掩面奔回。
这回他的头顶上悬着的已经不是低气压带,而是飓风中心了。
Skyfire觉得这时候应该站出来说句话,于是他说出了这辈子让他最后悔的一句话:“嘿,哥们,实在不行的话,我去帮你打招呼如何?说不定还能顺便帮你要个联系方式什么的。”
未来生物学界的大牛一听这话,当即感动涕零,紧紧握住大白航天飞机的手:“兄弟,你是好人,大大的好人,小弟他日定当奉上三元钱以示感谢。”
Skyfire笑得像抽筋。喂,刚才是谁一路叫嚣着你们都是坏人绝尘而去的?
其实某白色航天器的动机绝对说不上是纯洁。
(既然是美人,而且是“大”美人……嘿嘿,嘿。)

在走廊尽头往左拐,就能远远地看到那个银灰色的背影。
嗯,是美人没错,可惜一点也不大嘛。当然,这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
Skyfire叹了口气,蹭蹭蹭地走过去,有点失望地“嗨”了一声。银灰色的TF转过身来,看到他,精致的脸庞上有什么表情一闪而过。然后,冷冷地问:“什么事?”
“呃,我有个朋友……”Skyfire挠着脑袋,努力思考着用词,“他想……对你表示他的,呃……敬意。”
银灰色的美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敬意?”
Skyfire暗暗骂了自己一声,然后手忙脚乱地解释道:“那个,其实他是刚到第七区报到的新人,初次见到你,就深深感到,生物学界有你这样的研究人员,实在是非常不可思议……”
“哦?”对方略微挑了挑眉,“为什么不可思议?”
某白色航天器的后背上已经悄然渗出了无数冷凝液——“因为,因为,你能在生物学的领域坚持不懈地耕耘……”
“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自夸的。”
“不,不,这真的很难得,”一不留神,那句话居然就这么溜了出来,“其实怎么看你都不像是做学术的……啊,我是说,你能够抵制外界的种种诱惑潜心学术,令我的朋友深为佩服,因此他希望能够进一步认识你所以你能不能留下联络方式比如私人通讯频道号码什么的谢谢。”
Skyfire十分想找块软性矿石拍死自己。
银灰色美人盯着他。蓝紫色的光学镜头盯得他直发怵。
“拜托了……”他作可怜兮兮状小声嘀咕道,“我朋友已经答应我,一旦成功就给我三元钱以示感谢。”
银灰色美人仍然是那副面部神经系统瘫痪的表情,一言不发地,把手里那叠厚厚的数据板扔给Skyfire。
“拿着。”
“唔?”某大白航天飞机习惯性地满脸虔诚状。
“等那个炉渣生物所所长遛跶回来的时候,请务必用这些数据板砸死他。”
“啊?”
“另外,替我转告你那朋友,下次他想要搭讪的时候,别再找这种CPU生锈的帮手。”
“哦……”
“还有,我的通讯方式在最后那张数据板上。”
Skyfire愕然地看着那个银灰色的美人离去。然后慌忙翻看那叠数据板的最后一张。
喀嚓。
是什么破碎的声音。

Skyfire在报考中央科学院地质研究所之前,始终十分忐忑。
倒不是因为惧怕那些过五关斩六将的残酷考试,而是听说地质研究所除了有一个老得成天在办公桌边打盹的所长,还有一个喜欢成天蹲在荒山野岭敲敲打打矿石并且对所有学术会议深恶痛绝的副所长。不幸的是,当他被科学院录取时,他的Curriculum Committee上的第一位,赫然就是那个矿石自闭症副所长。
于是某大白航天飞机听天由命地开始去搜集自己导师的信息,却发现除了连篇累牍的学术文章以外,他找不到更多的资料。
好吧,其实常常蹲在荒山野岭,有利身心健康;不参加学术会议,可以避免学术腐败。总之矿石自闭症是件好事。好事。好事。
Skyfire就这么自我催眠着,踏进了中央科学院的大门。
同样地,他也这般絮絮叨叨地自我催眠着:“那一定只是巧合只是巧合只是巧合世界上同名的人多得去了……”迎来了他的首次导师见面会。
于是,当他的导师平静地问他“你后来拿到那三元钱了吗”的时候,他只能默默地,悲愤地,在芯里把普神诅咒上一百遍啊一百遍。
其实那一天,地质所副所长不过是把前几次星际侦测的资料拷贝给生物所长送过去而已。然而就是这小小的举动,直接导致了两位大好青年的对科学院的幻想彻底破灭——
“那个大美人是地质所副所长?!”未来生物学界的希望之星正在逐渐变成绝望之星,“哎哟我的流水线,那他该有多少岁了,多少岁了啊……”
Skyfire的面部装甲在抽筋。“喂,喂,这不是问题的重点吧。”

(还有比这更骇人听闻的吗?进入科学院的第一天,我居然就搭讪了自己的导师。
完了。彻底完了。
我那壮烈的、惨烈的、酷烈的青春。)

事实证明,他苦难的青春仍远未终结。
他的导师要求他先交上一份研究计划,于是某大白航天飞机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神勇无比地整出了一篇洋洋洒洒三万余字的计划,从参考文献实验方法前景展望直到申请专利投入生产的可能性一应俱全,誓要挽回自己在导师心目中的形象。
(我真的不是只会搭讪的混混啊啊普神在上老师你要明鉴啊啊啊。)
导师拿着那叠蔚为壮观的数据板看了五分钟,然后,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Skyfire。”
“嗯?”大白飞机满脸闪闪发光的期待。
“在第九区,F03区域,有两间实验室。”银灰色的TF慢悠悠地说。
“是那两间有矿石精密测定仪的实验室吗?”Skyfire小心翼翼地问,有点摸不着头脑。
“是的。”导师仍然不紧不慢。“你去右边的那一间,在编号为21-H的陈列架上,找到一块标签是R-0544的标本。并不难找。就是最大的那一块。”
“请问,老师,这块标本对我的研究有什么重要意义吗?”Skyfire仍然云里雾里。
“当然。”导师啪地放下那叠数据板,望着他。蓝紫色的光学镜头意味不明地闪烁了一下。
——“请你慢慢地,一头撞死在那块标本上。”
……
……
……
老师,我还是一头撞死在您的办公桌下算了。某大白航天器忧伤地想。

可以预料得到,他那份神勇的研究计划,是如何被导师批得体无完肤的——选题毫无新意,实验方法看似新奇实则完全不具可行性,参考文献洋洋洒洒一大堆不相关的没用文献也是一大堆,功利主义的铜臭味极重,什么申请专利的可能性什么市场销售的前景你到底是学地质的还是学经济的,云云云云。批得Skyfire只恨自己为什么是架航天飞机而不是辆挖土机好现场打个地洞一头钻进去。
这还只是噩梦的开始。
导师开出了一串长长的书单,把他踢回去让他自己补课。他在艰难地啃了那张书单列出的四分之一的书之后泪流满面仰天长啸——流水线的,老子是学地质的,不是自动化也不是热力学更不是机械工程啊混蛋!当然这些豪言壮语他只敢在自己那个小房间里咆哮两下,见到导师后,马上就乖乖焉了下来,作无比虔诚状。
那架银灰色的民用侦测机的CPU一定是用铅做的。
两个月后,Skyfire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被导师使唤着把矿石搬来搬去什么的已是家常便饭,被支使着在高温煅烧炉前守上几天几夜不得休息也是司空见惯,更不用说那些没完没了的成分测定和切割操作了。Skyfire已经练就了一边切割原石一边打盹的功力,有一次不慎把手指切掉了一截,他目光呆滞地捡起自己的断指,隔着几个操作台,对实验室那一头正忙着记录结果的导师说:“报告老师,我的手指掉了。”
银灰色的侦测机头也不抬,说:“焊枪就在那边,自己拿去。乖。”
于是某大白飞机在芯底默默地流泪,把手指焊了回去,然后继续目光呆滞地切割,打盹。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发指的。
某次外出地质考察之前,导师忽然吩咐他去弄一点I型矿石的亚属种的结晶体,放到培养皿里。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没有多问,反正那架银灰色侦察机让他摸不着头脑的地方多了。于是他整来了一些结晶,精心地挑选出成色最好的那几块,放进培养皿,调整好皿内温度,每隔两小时就记录一次结晶生长的状况。
他非常努力地试图理解导师的这项指示的深意。可惜无论他怎样盯着那些结晶看,它们都只是普通的结晶而已。好吧,它们是很漂亮,是那种微微泛紫的明亮的蓝色,可是漂亮又有什么用?
不,这其中一定隐藏着什么重大的学术研究命题。他猛力地摇头,然后更加用力地盯着那些结晶。
三个星期后,导师结束考察回来了,Skyfire的关于那些晶体的纪录也积起了厚厚的一沓。他反复翻看这些纪录,绞尽脑汁地思考——这些普通的晶体里到底隐藏着什么奥妙?最终,他还是憋出了一份正式论文,题目是《论I型亚属种的六种结晶模式之异同》,交给了导师。
导师大人看到他的这篇论文时,露出了某种怪异的神色。
“Skyfire,你今年应该是二百二十万岁吧。”
“是的。”某大白航天飞机忐忑不安地回答。
“那么你应该早就高中毕业了。”
“呃,没错。”他有不祥的预感。
“这篇只有高中生才写得出来的论文又是怎么回事?结晶模式?而且还有六种?I型亚属种的结晶有模式这种东西可言吗?你是不是在梦游的时候把这篇论文写出来的?”
果然。Skyfire在芯底无语泪长流。
“可是,是您让我培养这种结晶体的……”
导师愣了一下。“什么时候?”
——老师居然把这茬事给忘了。噢噢。
Skyfire继续人生长恨水长东。
“算了,老师,”他沮丧地说,“那些结晶长得很好,就都送给您好了。反正它们和您的光学镜头的颜色很像。”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导师的办公室。
如果他回头看一眼,他大概就会看到,那个面部神经持续性瘫痪的银灰色美人,悄然露出了一抹笑意。

——科学啊,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
这是明目张胆的压迫,这是赤裸裸的剥削,这是惨无TF道的虐待童工。
Skyfire向其他研究所的哥们哭诉道。于是被众人群起而殴之。
你还童工咧。幼生体要是都你这副德性赛博坦就没有明天了。
只有生物所的那个家伙比较厚道,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我理解你啊理解你。Skyfire感动万分,正要把眼泪都蹭到那家伙的装甲上,却听到了他的下一句——
“成天对着这样一个大美人却吃不到,真是太惨了,啧啧。”
于是某航天飞机彻底地,绝望了。

(喂喂,我不被那罹患矿石自闭症的研究狂吃掉就不错了。
噢,我的青春。我那尚未开始的青春。)

偌大一架飞机,就这么变成了一团低气压云,阴沉沉地向四周辐射一种名为“怨念”的物质。
即使是那帮损友也看不下去了,大呼小叫地拖他出去灌高能量饮料。两三瓶下来,一群人就喝高了,哼哧哼哧地说要去进行“同伴教育”,于是又一起跑到了生物所那哥们的住所,团团挤在那个小房间里。
某架搞不清到底什么是“同伴教育”的航天飞机,仍蹲在角落抱着酒瓶闷头灌酒。
生物所的哥们从他的充电床底下拖出一整箱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翻出了一张全息影像碟片。
“这是我前段时间从铁堡黑市找来的好东西。”他嘿嘿嘿地笑得很猥琐,“一定要给Skyfire看一看……”
他把那张碟片放进了全息投影机。
音乐响起,低沉而魅惑。隐隐有诱人的呻吟声传了出来,饱含着愉悦。
围在全息投影机旁的一群年轻人的散热涡轮开始高速转动。
画面忽地变亮。
Skyfire一口高能饮料喷了出来。
“这这这这……”他哆嗦着指着那香艳刺激的全息影像,“这这……”
“不错吧?瞧那银色的机体,啧啧啧。”
“这、这明明就是、就是……老、老老……”
——“你的老师,是么?”生物所那个家伙表情诡异地朝他眨了眨眼。
忽然,Skyfire蹭地从角落站起,朝全息投影机扑过去,啪地关掉了机器。看得正入迷的其他人齐齐“哎”了一声。
“伙计们,千万别看,”大白航天飞机神经兮兮地抱着那台机器,“这绝对是恐怖片,R级,不,Z级恐怖片,看了以后会被诅咒的……普神啊我居然以为自己的导师是拆卸片的主角,哈哈这是诅咒吧诅咒吧谁来打我一下……”
生物所的哥们哭笑不得地把Skyfire从机器旁拽开。“嘿,冷静点,兄弟,这不是地质所的那个大美人。”然后他又小声加上了一句:“虽然我很希望是……”
大白飞机可怜巴巴地抬起头:“真的不是?
“当然,不是。”对方的嘴角在抽搐。“我说,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你的导师的过往史。”

多年以前,中央科学院曾经承办过一个由国会全额资助的名为“能源之星”的科研项目,旨在为赛博坦探索新的能源,其下有一个分项目,专门负责研发新型的星际侦测机。经过艰苦的研究,一种全新的机型被设计了出来。这就是74-A型侦测机。
然而在投入实际生产的时候,研究人员遇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由于74-A型的逻辑线路过于繁杂,直接导致了生产的合格率极低。经过无数次失败的尝试,才最终得到了首件成品。但这件成品也很难称得上是完美无缺。原因在于,复杂的逻辑演算系统需要消耗大量内存,使得其他系统无法有效运作。也就是说,这架星际侦测机除了在学术方面比较擅长之外,其他事情全都一窍不通。
之后,研究人员尝试着适当削减弱74-A型的数据处理功能,调整其他系统的功能。这回他们的运气不错,得到了三件成品。这三架侦测机正是他们理想中的版本,发达的数据处理能力,完备的星际航行功能,以及,无可挑剔的美丽的银灰色机体。
但是,这个项目也就到此为止了。
74-A型侦测机就此成为绝版。
“呃,为什么?”Skyfire趴在门外走廊的栏杆上,表情呆滞地问。
刚才那部Z级恐怖片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他一时半会还缓不过来。
“很简单,”生物所的哥们耸了耸肩,“那些星际侦测机根本就不屑于去搞什么能源探测。他们都是出挑的美人,又是稀有的机型,只要朝公众笑一笑,就会有大把大把的塞币抛过来。所以除了首件成品——也就是你的导师Galacrown,留下来从事地质侦测工作之外,其他三个全都跑得没影了,不是去了商界就是去了演艺圈,把能源之星项目的负责人气得鼻子都歪了,马上叫停74-A型的生产,哈哈。不过有个叫Silverrain的家伙,还真混出了名堂。刚才我们看的就是Silverrain早年拍摄的情色片,直到今天都还是经典。后来他逐渐窜红,直至大红大紫,咳,不过这都是三百多万年前的事了……”
Skyfire继续表情呆滞。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许久后,他问。
“我们的所长。”生物所的哥们诡异地笑着,“唉,可怜的所长,他暗恋地质所的冰山美人已经很多年了,可惜始终追求未果。上次他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和Galacrown见面的机会,结果等他兴冲冲从外面赶回来的时候,发现是你拿着数据板站在他的办公室前……”
Skyfire开始用脑袋撞栏杆。
完了,这下他连生物所的所长都得罪了。
撞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
“等等。刚才你说,Silverrain的走红,是在三百多万年前……”
“没错。”
“而Galacrown又比Silverrain还要年长。”
“当然了,你的导师是初代的74-A型。”

——天哪!老师到底多少岁了啊?

Skyfire走进导师的办公室的时候,房间里正回荡着震天响的“普莱姆斯万福,啊,万福”。
(这么没品味的老掉牙的歌都放得出来。老师您果然是老头子吧一定是吧。)
银灰色的侦测机没有从堆积如山的数据板中抬起头来,只是朝他作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直至音乐结束,才放下手中的数据板。
过两天有个学术会议。导师平平地说。你知道我是从来不参加这种活动的。所以,你替我去。
Skyfire欲言又止。
他的脑海中忽然闪现过那部经典情色片中的镜头。

(那横陈的修长优美的银灰色躯体。
是Silverrain,却也是Galacrown。
天哪,真是恐怖的噩梦。我不要回想起来啊啊啊。)

他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老师从来不在学术会议上露面了。这不仅仅是矿石自闭症的问题。
“好的。”Skyfire闷闷地答应道。
然而这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老师每次接到学术会议的邀请函,都直接扔给他。结果他除了得在实验室里没日没夜地蹲点,还得在不同的城市间飞来飞去参加会议,忙得简直脚不沾地。
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啊混蛋。他默默地诅咒着。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居然在学界混出了点名气。有的学者似乎以为他就是那个神秘的Galacrown,现在终于使用真名Skyfire出山了,于是用那种敬慕的眼神看着他,问一些让他如坠云里雾里的问题。于是他也云里雾里地胡诌一通,居然还能赢取一片掌声。
大概是托了那些学术会议的福,他的几篇论文得以发表在最牛的地质学期刊上。
“这些文章可以让你提前拿到学位。”他的导师看完那几篇论文后,淡淡地说,“虽然它们得以发表的事实让我开始怀疑现在的学术杂志的质量已经严重下滑。”
“嘿嘿,谢谢老师夸奖。”Skyfire对那些刻薄的冷嘲热讽已经百毒不侵了。
“你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导师抬起头望着他,蓝紫色的光学镜头一如既往地冰冷,“去工业界谋取一个职业?或者是去某所大学当教授?又或者是,留在地质所?”
“我想,”Skyfire小心翼翼地说,“我大概会选择最后一种……”
“砰”地一声,导师重重地拍了一下办公桌。吓得Skyfire往后蹭了两蹭。
“为什么不选择前面两种?在工业界我有认识的人,地方的大学更加没问题,随便哪一所都可以,只要有我开具的推荐信……”
“老师,您好像很希望我离开似的。”Skyfire有点沮丧。
“没错,你走了世界就清静了。”银灰色的TF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某架大白航天飞机继续在芯底默默流泪。

当然他最后还是没走。
他提前拿到了学位,成为了中央科学院地质所最年轻的研究员,继续成天在所里晃来晃去,不时拿着自己新写的论文满脸虔诚状送去给以前的导师看,美其名曰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副所长最终可忍孰不可忍了。
“哈?客座教授?”Skyfire一脸茫然。
“在普莱姆斯纪念大学的地质学系,时间是一年。”Galacrown用手撑着额头,略显几分疲惫,“我来上开学后的那两节课。其余的课就由你负责。不得缺席,不得敷衍了事,你敢误人子弟的话你申请的那项目的研究经费就别想拿到手了,好你可以滚了。”
(喂,老头子,剥削劳动力也不是这么赤裸裸的啊而且误人子弟的到底是谁啊啊。)
于是某架大白飞机就开始了在研究所和大学之间飞来飞去的生活。
渐渐地,他在大学校园待的时间越来越长。那些刚刚脱离磨合期的孩子让他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实验、考试、野外勘探,每一件事都能让他吐机油三升。
“您知道有的孩子在实验报告里写了什么吗?把3-R型矿石切片‘适当地烧一烧’,他们大大概以为这是在烤吐司口味的能量片吧……”Skyfire哭笑不得地对自己以前的导师报告道。
老师安静地听着。“所以,现在你应该明白我当年看到你的研究计划时的感受了。”
Skyfire乖乖地焉了下去。
——“说句实话,在我眼中,你和那些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老师忽然说。冷冷的声音中,似乎隐藏着某些意味。
是,是。Skyfire漫不经心地应道。您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自然看谁都是小孩子了。当然这话他只敢在芯里嘀咕。
“没有任何区别……”
那银灰色的侦测机脸上掠过了一丝陌生的神情。
多年以后,Skyfire才读懂了那丝神情的含义。

某天,大白航天飞机领着那群孩子去野外进行勘探。小鬼们嘻嘻哈哈闹闹哄哄把地质勘探当成了集体远足,于是Skyfire不得不像只大白母鸡,把他们从这头赶到那头,再从那头赶到这头。
“看!是Galacrown老师!”忽然有个孩子指着天空叫道。
喂,你这小鬼,想用那老头子吓我还早了一百万年。
银灰色的侦测机居然就真的降落了下来。
那帮孩子哗地拥了上去,一口一个“老师”地叫着。地质所副所长被他们簇拥在中间,有点手足无措的模样。
老头子的矿石自闭症又发作了吧。
Skyfire忍着笑意走上前,挥舞着胳膊再次把那群孩子赶散——“回去回去!该挖坑的挖坑,该定标的定标去!”
Galacrown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老师,您来这里做什么?”Skyfire低头望着银灰色的侦测机,觉得他刚才慌乱的表情很有趣。
(嘿,那个面部神经持续性瘫痪的老头子也会露出那种表情哎。)
“只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带学生……”老师恢复了平时的那副冷冰冰的模样,“顺便带点勘探的数据资料回去。”
说白了就是来免费剥削劳动力的吧。Skyfire无奈地笑了笑。老师啊您连地质系的孩子们都不放过应该说姜还是老的辣吗真可恶。
他们两人就站在那里,注视着那群孩子忙上忙下。原野上拂过阵阵微风,温暖而和谧,仿佛在呢喃某种隐秘的低语。
“我在想,”老师忽然低声说,声音清冷而明澈,“如果当初地质所没有破例录取你,事情又会是怎样。”
“破例?”Skyfire努力地思考这个词语背后的含义,“您的意思是……”
“其实你在考试中的最终排名是第八名。”老师平静地说,“按照惯例,是没有资格被录取的。”
Skyfire沉默了片刻。“那么,我被录取该不会是因为……我把椅子给压坏了吧?”
那架银灰色的侦测机抬头看着他。
然后,精致的脸庞上,隐隐展现了一丝笑意。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
Skyfire听到了自己的自尊心破碎的声音。
“那时候地质所正好需要一个能在远途星际侦测中搬运大型矿石标本的研究员,”老师的笑意更浓了,“所以经过审查委员会的讨论,你中选了。”
Skyfire很想找个角落蹲着种蘑菇。
“原来老师您当初只是想找个劳工而已。”他可怜兮兮地说。
“是啊,只不过是要找个劳工而已。”Galacrown轻轻地叹了一声,有意无意地朝他靠近了一些,“结果却找到了你。”

(你。笨拙的你。愚钝的你。故作无辜的你。睡眼惺松的你。笑得像幼生体一般白痴的你。暗自悲愤郁闷却从未有过任何怨言的你。)

那帮孩子折腾了一整天的地质勘探,到傍晚的时候又大呼小叫地开始扎营点篝火,那架式似乎要把这块荒郊野岭变成通宵派对的舞场。
某架大白航天飞机再次像只老母鸡,在鸡仔群中奔来跑去——
“Skyfire,帮我把这个帐篷支起来吧!好重!”
“Skyfire,我们组的篝火怎么也生不起来啊救命!”
“Skyfire,这个能量罐头为什么打不开呢好奇怪!”
“Skyfire……”
喂你们都是成年人了吧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是怎么回事啊还有为什么你们叫“Skyfire”叫得这么顺口好歹也加个“老师”啊混蛋。
然后就是肆无忌惮的狂欢。
那些孩子牵着手,围着大白航天飞机跳着,唱着。某架航天飞机呵呵呵地笑得很傻,低头望着那些孩子,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他们中的一分子。
其实,我的青春还是没有开始嘛。
什么惨烈的苦难的经历都让它见鬼去吧,什么刁钻的刻薄的老头子全都见普神去吧,什么往昔的伤感的时光全都忘了吧。
那架银灰色的侦测机远远地坐在篝火旁,淡淡地微笑着,望着那群且歌且舞的孩子们。

夜深了。
Skyfire精疲力竭地爬进自己的帐篷,连睡袋都还没有钻进去,就已经迷迷糊糊地进入了充电状态。
帐篷的门帘被掀开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之后,似乎有谁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他把光学镜头挤开一条缝。
“嘿嘿。”他傻笑了两声。
老师,我知道您很讨厌我,不过也用不着要咬死我吧。
他这样含混不清地咕哝着。很快就睡了过去。

——“晚安了。孩子。”

你可能感兴趣的:(残忆 番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