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弊闲扯

驭人之术的历史也是中国政治的正史。自隋唐开科取士，令“天下英雄尽入彀中”，全国范围的考试系统就是制造驯服精英的传统工艺。用考试统治脑子，比用姓氏靠谱多了：规范取代了血统， 对人才进行培养驯化就有了清晰的绳墨，再拿稀缺的资源做饵， 令读书人自我操练，实现全社会控制。这是自古有之的权术。

今天，高考试卷背后依然透着权力狡狯的目光。孩子们的脑子生来本是稀泥，从小按知识框架和意识形态精细的模子塑造，通过大小考试，层层培养、筛选、对比、淘汰。最后过一遍高考的检测，用分数显示出每个个人与权力者要求的差距，差距越小，奖励越高。反观考砸的学生常哭天抢地：不敢相信我实在太不符合国家的要求了！我要复读！！

但作弊是侵蚀这套规训系统的病毒。作弊者看到的是悬赏的利益，但又不想那么费劲，于是通过作弊假装自己很符合要求。这就是人和流水线产品的区别：聪明的人类比汽车、电视机、水龙头更会伪装，更会撒谎。 所以高考作弊，看起来好像是坏在蒙蔽了公平公正，但对权力来说，高考的公平公正，正是规训的需要，作弊之恶，更坏在逃避了规训，令系统失灵，从而也消解了权力对个人的掌控。所以系统必须对病毒强硬。作弊过去罪可至欺君。唐寅被卷入弊案，受牵连下狱，前途受阻，就是一例。今年辽宁阜新有个考生被监考老师发现作弊后，仗着自己的老爸是XX，打伤了监考老师。这就太年轻太没有眼力价，可能他老爸能搞定单纯打老师的事，但作弊被发现并被摆到明面上，已经触到更大权力的额角，很难摆平。而系统在持续克服挑战中，不断升级、完善。

可系统再完善、惩罚再严厉，作弊也难以禁绝。高考之所以总是存在舞弊，一定程度上正因为高考的严肃和高成本。如果没有“一考定终生”“高考决定命运”的事实，又何必铤而走险呢？余裕者可以出国、可以啃老、可以坦腹东床，寒门子弟却必须在社会中爬升以生存继而发展。“高考未必定终生”是以丰富的机会为前提的，机会充足时，条条大路通罗马，机会被垄断时，千军万马才唯独走独木桥。作弊者就是过桥的插队者，也是理性人，有时甚至比诚信考试的考生更理性，脑子里积极地进行成本-收益分析。当个人面临与全体的较量，资源匮乏而且竞争激烈，“高考多一分，干掉一千人”，要获得入榜登科的预期收益，显然困难很大，风险很大。这个困难大到其他风险高的手段在它面前，风险系数也不是那么高了。美国曾有个统考作弊的案例：

2009年美国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当地报纸发布了当地公立学校学生能力标准考试的结果分析，发现总体成绩有很大异常。随后在当地机构调查中，发现竟有178名校长和老师参与修改学生试卷以提高成绩，堪称美国建国以来最大规模的统考作弊事件。而其动机是，自2001年布什政府通过“有教无类”法案后，政府对公立学校的标准考试成绩提出了相当严格的要求，达不到要求将导致资金削减、教师下岗甚至换掉整套员工。当校长和教师们发现达到标准的风险系数比作弊还大时，选择作弊只需要稍微克服心中的原则就行了。

说回来，阜新打监考老师的这位考生真挺黄海波的。和中国别的所有事情逻辑差不多，作弊也有贵贱之分。富贵者，高考移民、保送、自主招生，堂而皇之；贫贱者打小抄、买答案，依赖技术对制度的突破，临渊履薄。这位实力考生毅然走平民路线，志气可嘉。相信很多被考试折磨的人都展望过：考试到什么时候才会被作弊终结？小抄胸罩、微型耳机、伪装屏幕曾带给很多人希望，但已风光不再。人们期待脑内储存，或是眼内显示技术的问世，让技术颠覆制度：作弊这档事，干砸了身败名裂；干好了将彻底改变游戏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