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号原载：地铁船
山子一心想着闭门造船。
山是海边来的画家，28岁开始他决定画一条船，最自在随意最随波逐流最经得起风浪最浪漫的船。他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船，开往孤岛的客船、长江的轮渡、渔民木头造的破渔船、绍兴古城里泛的舟、博物馆里西班牙珍宝船队模型的复刻、被军队废弃供游人参观的战舰……以及游乐园里的海盗船和沙漠里千年前沉的舟。
山今年30，他在游历开始后的第527天决定为一个女人停下来，住进了女人的租来的房子，睡她的床，吃她做的饭，穿她买来的衣服，并开始造他的船。
女人叫郁子，山是她20岁以后爱上的第6个男人。她觉得他们一定不会长久的，但她还是热烈的爱上了这个要要造船的人。她让他住进了她租来的房子，睡了她的床，给他做饭，买衣服，并等待他造好他的船。
郁子每天上班前需要花掉半小时给山准备早餐，半小时梳洗化妆，8:00乘地铁上班，倒两条线，花去40分钟。18:00下班，花去四十分钟，倒两条线，半个小时买菜，半个小时准备晚餐。
山每天9:00起床吃早餐，造船；造船，20：00吃晚餐；造船，造“人”，睡觉。
这样过了8个月零20天，山的船只成了一个桅杆。
旁人说郁子好蠢，养着这个吃白饭的男人。郁子觉得旁人好蠢，她对山不是柴米油盐酱醋钱说的清的。
“山，你是为我停留下来的。”山睡着后郁子从背后拥着他轻叹，山的呼吸更重了些，郁子心满意足的睡去。
第二天郁子醒来已经八点差一刻钟，来不及给山准备早餐了。
约了见客户的郁子急急忙忙梳洗化妆，急急忙忙穿好外套。又喷了一遍香水，是她买给山的，他不喜欢用。要出门的郁子路过穿衣镜发现脸色暗淡，她从包里翻出口红抬头看了眼钟，
8:10。要迟了，只好用无名指涂匀口红便赶着出了门。好大风，头发都被吹乱了。
地铁上总是会有一些熟悉的脸孔。那个总是站在靠门口一角的穿制服的女人，一只手抓着离她很远很高的杠子，一脸严肃却总注视着每个人；那个起早去买菜的本地阿姨，太大年纪了拉着小车的手都在颤抖；今天还有个很小的孩子，被鲜红色连帽的斗篷包裹着，像大护法一样；座位上赶早上班的20多岁的姑娘还在补妆，穿西装配着运动鞋的小伙子打着瞌睡。
一辈子会遇到多少人？在偌大的城市里迎面走来的人群，在瞬间的擦身而过从此再无交集。哪怕是每天都见到的人，哪怕是山，说散也是会散的。
地铁飞驰，郁子和坐在旁边的男人都看着对面车窗闪过的广告，像八十年代的动画片，一张一张画快速闪过就动了起来。在没有广告的时候，郁子看着车窗里映出来的旁边那男人，男人也看她，眼神交流比语言奇妙的多。
“你好”
“你也好”
“你很美”
“谢谢”
这样一段对话在几秒里被一个眼神完成，他们在车窗里四目相对，保持这种默契却并不尴尬的气氛。但他们不用告别，连真实的对视都不必有，保持陌生就免去礼貌和纠缠。
还好没有迟，只是见客户握手的时候，郁子无名指的一抹红格外显眼。客户最终没有谈成，郁子请了半天假回了家。她想休息一下，像昨天晚上拥着山那样休息一下。
她回家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山还躺在床上睡着。画室里船的桅杆被折断，颜料泼了整幅白纸。郁子大哭起来，跪在地上哭到鼻涕眼泪口水都分不清楚。山跑出来想拉起她，她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山躺在地上从背后拥着她，“我留下来，为造船，为你。”
郁子沉沉的睡过去，闭着眼睛她听到山跟她说“我为你留下来”。她看到山的船，最自在随意最随波逐流最经得起风浪最浪漫的船，可是船被浪打翻，桅杆折断。郁子惊醒，披了件外套跑了出去。
她独自游荡在黑夜里，眼泪被黑夜的风吹浑浊。街边的饭店里都是一家子围着团圆桌在吃饭，他们不笑，热气蒸过他们的脸，变的更加苦涩。郁子不知道自己为何伤心，她从一开始就没期待过她能和山有团圆。山爱艺术，她爱山。山梦想造船，她梦想山可以造好船。
她搭上回家的地铁。城市的地铁开的很快，人极多，人们一整天积攒的疲惫需要短时间的忍耐然后在回家后倒在床上的一刻爆发。郁子想起以前读书的时候乘公车，一小时的车程，从一个终点到另一个终点，可以安安生生睡个觉。任头跟着车子的走走停停前后左右乱晃。郁子不知道被前面的椅背和侧面的铁柱扶手磕醒过多少次。
冬天公车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暖化了寒气，地铁里没有阳光，空调风暖的让人燥郁。
山在造他的船，郁子点了柱香放在临窗的桌上，将窗户打开。山不喜欢檀香。香很长的时候烟是直的，一点一点燃下去，香灰从一侧跌落，变短后的香看着燃的更快了，烟也散了。
郁子从背后抱着作画的山，她从来没这样打扰过他。
“山子，我是为你留下来的。”
“山子，你是为船留在我这里的。”
“山，我很爱你。”
“山，我爱你这个人，你知道的，不要别人懂的那种爱，你知道的吗？”
“山，你不爱我，你在我身边永远造不好船。”
“山，散了吧。”
山画了一夜，郁子在旁边看了一夜。山在屋子里又画了大半年，郁子很快离开了。
我对你的爱啊，全天下都知道，连河里的鱼虾，连树上的虫儿，连天上飘过的那朵云都知道。
我对你的爱啊，却只有你能明白。
亲爱的人啊，没有人会永远有耐心这样爱你，总是要厌倦的。我若说不爱你了，那太可怕了。
亲爱的人啊，我离开你，又何尝不是爱呢，一定要精疲力竭了才算是爱么？
你明白的，你是为我留下的，因为你明白啊，不会再有人像我一样这样爱你了；因为我这种爱啊，只有你明白啊。
山最后把画卖给了一家广告公司，地铁里贴满了山画的船。很多张船，平静漂游的船，在风浪里的船，搁浅的船，沉掉的船。城市里人来人往，地铁飞驰，郁子看着车窗广告里的船，在风浪里挣扎，狂舞，最自在随意最随波逐流最经得起风浪最浪漫的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