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惊魂

地中海惊魂

周长君(我同学,海员)

地中海惊魂_第1张图片

         如果你拒绝你的灵魂向外舒展,灿烂的明天就不属于你!

        和许多人的梦一样,我早就向往地中海,向往那里一望无际略带忧郁的色彩。蓝天白云下,柔柔的沙滩,一定风情万种。富有的欧洲人经常光顾的地方,离天堂会远吗?梦幻与绮丽。金发、碧眼、白皮肤,带着太阳镜,美女相陪,悠闲地望着蓝汪汪的海面,彩色的帆船点缀着。他们快速地谈论着道琼斯指数的飚升与欧洲赛马博彩的热闹非凡。这是许多人想象的情景。真是太美妙了!我也一样。

        地中海是亚、非、欧三洲围合而成。西经直布罗驼海峡接大西洋,南过苏伊士运河、红海直通印度洋,北由爱琴海连着黑海。著名的亚平宁、巴尔干半岛直插地中海腹部,西西里、科西嘉、克里特、撒丁岛、塞蒲路斯五大岛屿镶嵌其间。沿着南欧曲折的海岸线,依次坐落着许多世界闻名的优良港湾:巴塞罗那、马赛、威尼斯、罗马、里耶卡-----是啊,很想去探视它的无边无缘,它的安恬与激越。

       一九九四年的初春,尾部挂着五星红旗的一艘巨轮终于驶进它的胸膛。从巴塞罗那到威尼斯,最后一站是西西里岛装配螺纹钢准备返航了。接下来的事谁也没想到,一场突乎其来的与死神的较量从天而降。我们懵了!从天堂到地狱再到人间,一步之遥都没有!!

        半夜0点刚过,负责接发电报的报务员张轻轻推开紧挨着驾驶台的船长房间。

         “船长!有飓风!东北方向过来的。”他随手递过一份刚刚收到的材料。

          “噢?” 船长,东北人,高个,黑黑的脸膛。他接过材料说,“具体点!”

          “飓风正以60海里每小时的速度向西南方向推进!”报务员张回答,又马上补充道:“规模大小不清楚。是抛锚避一下,还是抢过去?”

          “公司不是来传真了吗,要我们务必天亮之前赶到苏伊士!早点过运河。货主都急了!”船长接着向大副和轮机长询问了一下货物的配载、帮扎情况和机器设备的工况,又看了看已经静止在桌面上的那份材料,大声下了命令:

        “左满舵,海速前进!抢过去!”

          梦魇开始了。很简单。

          我想起了拿破伦,个子比船长矮一截的人,一位从科西嘉重新辉煌了一百天的统帅。还有复仇登陆的基督山伯爵。他们都是坚定引领希望的人!

          飓风的到来超出船长的预料,已经毫无疑问了。凌晨两点许,船体开始抖动,越来越剧烈。天空的星辰已然隐去了它们的光辉,辽阔的海面臃肿得可怕。几米、十米,后来是二十米的白可可的巨浪面部狰狞,张牙舞向我们扑来,狂妄地拍打着钢铁做成的船体。一会儿左侧,一会儿右侧;船首象个大灰鲸也时而沉入海里,时而迅速高高昂起!这不会是一个伟大的时刻,是会让许多人失去记忆的时刻,是我的惊魂一刻!

        从船员起居室到驾驶台,从船的心脏机舱到整个壳体,一下子不安与骚动起来。桌上的东西噼里啪啦滚落到地板上,也不安地窜来窜去,发出混响,让人越发害怕;墙上的挂着的衣服忽悠忽悠摆动,摆幅渐渐加大!后来几乎能听到船体将要被扭曲或折断的吱呀吱呀声。大家象突然明白起来什么似的,先后大喊尖叫起来。

       “天哪!完了!完了!完了!——————”

        从水密门漏进来的海水流满一地,在楼道里哗啦来哗啦去,声音更加混杂。而生命在这时候发出的最为响亮,快要穿透夜空!上帝、安拉、老天爷是一个吗?你听到了吗?你到了吗?

        “咣当!”我的房间突然被推开,我尖叫了一声,但马上止住了!是隔壁的一个老水手踉跄着要进来。“啊?!周--周--”他叫着我的名字,扶住了我房间的门框,定格在那里,没在说话。我惊呆了,一副古希腊悲剧人物的绝版!

        “不,不,不是海水冲进来!”这时的我刚刚经历三次撞击,从床上到墙上再到地板上,已然面目全非!“到了地狱又会怎么样,天知道?!”

         人原来这般脆弱!大自然原来这般无情!窗外,天空海水,海水天空。机器隆隆的喘振,一声比一声疲惫,一声比一声沉重,一声比一声苍凉!“完了!”所有人的眼里流露出一种最真实的东西:恐惧!没错,就是这个东西,界定了人与神,界定了天堂与人间!

         一种求生的本能的驱使,有的人穿着救生衣晃荡着向高处走,向着似乎离上帝近的地方前行,前行!驾驶台上,船长面目铁青,正向着把舵的水手赵和靳大叫:“挺住!挺住!”二十多年的风雨,也让他出了错误的判断?机舱传来的声响,虽然可怕,但至少又有了生存的最重要的保障!动力一失,我们奄奄的生命也就完结!

         我没走出房间一步。我知道我的年轻的生命随时就会从美丽的世界中消失,虽然她只是一个简单的动物体!我和那个定格在门框的老水手对视着,盯着彼此的还在燃烧但已冰冷的躯体,努力给对方一丁丁点力量。话语苍白无比!我和他此刻在脑海中闪现的也许是一样的主题:亲人、朋友、祖国、家乡!在泪水中快速消失,在泪水中晶莹!

         巨大的船体终于控制不住,被飓风被巨浪挟裹着冲向利比亚海岸!一切都要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消失得无影无踪!三十几条生命,真的就会和地中海魂牵梦绕了。

        每一次出航前,热心的朋友重复着同一句话:祝你一路顺风!这是美好灿烂的心愿,我包裹着它走过了一天又一天,

         生命也在一路中一点点缩短。但善良的朋友啊,你们不知道,也许忘记了:逆风行驶最平稳、最安全!

          奇迹还是在最后前的半小时出现了。

          “右满舵!转向!往塞蒲路斯方向!逆风前进!”船长又下令了,这是唯一幸存的希望!我们在坚持着,屏住呼吸,眼睛一动不动。生命的色彩、青春的爱情、后半生的幸福---我要,我全都要!

          当机器的轰鸣声越来越趋向平稳的时候,船体的摆幅由最大近45多度回复到20度、15度。“足够了,足够了!我们安全了,安全了!”

           我和那个老水手老“海盗”同时瘫坐在依然左右摇摆的地板上。劫后余生的感觉是情不自禁。他喃喃叫着他女儿的名字,软软的哭起来,一副男人最动情的画面!我努力地站起,惊魂未定地看着空落落的四周,墙上的钟表指在凌晨4点35分!

         巨轮晃荡着驶向塞蒲路斯,象只落荒的饿狼。之后,沿着地中海的东海岸南下。在塞德港缓缓地抛锚后,一切才算真正结束。公司的代理上船把久违的信件交到我们手中时,大部分同事又都流出了泪水。小小的纸袋里,装的东西太多也太重了;我们是很平凡的一族,这个角落太小也太大。

           天亮的时候,我们开始过运河,按部就班。身后蔚蓝色的地中海给晨辉披上了别样的奇异色彩,平静了,安详了,海浪继续亲吻着沙滩。别了,地中海,我们向家的方向挺进了!

          公元一九九八年。秋天。北京。朋友陪我走进一家电影院,观赏逼真的“泰坦尼克”号。荻翁一曲“MY HEART WILL GO ON”,穿透首都华丽的夜空,在热情的人们的心灵中强烈地回荡。而记忆把我拽回到四年前的秋天,在那个遥远的地中海,一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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