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的

从儿时起,参加过很多次的丧事,那个时候不懂什么是死亡,只是跟着外婆,跟着爸爸妈妈去那里吃饭,磕头,披麻戴孝。大多数时候,我戴白色的孝,很多人戴白色的孝,只有那些跟死者亲近的人会戴红色或黄色的孝,我并不懂,只是很羡慕那些戴红色或黄色孝的小伙伴们,仿佛他们有某种特权般。

很多时候,我并不认识那些死者,偶尔我会闯进做丧事的大堂内,看到水晶棺材内的死者,他们的面容很冰冷,很僵硬。家属们坐在棺材旁,很卖力地哭着,鼻涕眼泪都很多,大概是家乡的风俗吧,家属的哭词会用扬声器放出来,方圆几里都能听见,很凄凉。做丧事的乐手们敲锣打鼓,站在旁边会被鼓声震得心跳加速,丧乐通常肃穆,让整个丧事看起来悲凉而庄严,至少作为局外人可以感受到这份庄重。

印象中的一次参加葬礼,是外婆带我们去的,死者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大概是失足落水而死的吧,我不知道我与死者是什么关系,或许并没有关系吧,我并不认识死者,那天我和表妹走了很多路,脚酸得快要走不动路的时候我们到了,葬礼上,大多数人表现得和平常并无不同,只有家眷们忙着招待客人,忙着哭丧,忙着将鼻涕眼泪抹掉换成微笑,忙着给小孩子们抓一点糖。我看到了棺材里的女人,我忘了她的模样,我只记得她鲜红的嘴唇和那双高跟鞋。对一个乡下的孩子而言,葬礼无非是去吃一顿好的,和几个小孩子们一起玩而已,很多悲伤的寓意我们并不懂,就连那些穿着红色和黄色孝的孩子,他们也仅仅觉得他们比较特殊罢了,至于特殊在哪里,他们也不明白。

后来,我上三年级,那天我的外婆死了,早晨起来,大人们告诉我外婆死了,我不相信,因为有一次外婆对我开玩笑,说我的奶奶死了,我听了很害怕,我跑到楼下去看我那中风瘫痪的奶奶,她好好地躺在床上,微笑地看着我。所以我那时第一反应是大人们在对我开玩笑,后来我看到所有人的表情都没有笑意,妈妈的眼眶甚至红红的,我才慌乱地明白外婆真的死了。我没有去上学,戴上了红色的孝,我看到外婆的遗颜,她的眼睛没有合上,那双灰色的眼睛,失去了一切神色,永远黯淡下去了。我感到很错愕,我已经明白外婆死了我应该哭泣,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我一点也不难过,我逼着自己望着外婆很久,挤出了一些眼泪,我甚至感到愧疚,于是悻悻地离开,去找表妹玩,我问她你哭了没,表妹疑惑地问我,为什么要哭?那个时候,我九岁,她六岁。

外婆死是我第一次去火葬场,我因为晕车感到无比的难受。沿路的黄纸,火葬场的花圈,走廊里路过的抱着父亲遗像的小女孩,刚烧完的骨灰,巨大的冒着黑烟的烟囱……这就是火葬场。骨灰是很多的,工作人员只是装了一部分在骨灰盒里,其余的我不得而知,大概被扔了吧。

到奶奶死的时候,我已经很从容了,那时候是五年级。奶奶虽然住在我家里,可是并不那么亲,原因之一是她中风了,我们不能好好说话,她也很难下床走路。葬礼还是那个葬礼,只是时间更长了一些,三天后送棺,这三天里,总是充斥着丧乐,蜡烛,哭泣,飘飞的纸。

后来遇见的死亡,便是前面大伯的死亡,也是突然中风,那时候我上高二,不能回家,偶然一次放假回来,才真正感受到一个人的永久消失。现在,又是一次很近的死亡,那么活生生一个人,摔了一跤就死了,医院没能检查出来,耽搁了很久,最后查出来已经无法挽救,只能等死,老人身上的绝望,该有多重。

清早,被熟悉的,悲凉庄重的丧乐唤醒,窗外下着雨,和昨夜一样,这丧乐那么近,好像一个时间的节点,好像在提醒我什么一样。

不知不觉,我已经直面了那么多次死亡,它们并不深重,只是想起来,就觉得无比绵长,那种令人心悸的鼓声,萨克斯吹出的世上只有妈妈好,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抽泣的声音,变得越来越真实,清晰,近在眼前,甚至让我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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