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服老的父亲，老了

十年前，对于我来说，父亲是一个神通广大的人，遇到任何事情，只要他出马就一定能够解决。虽说他是同辈中最小的，但是，长辈们讨论事情的时候总会询问他的建议，而大多时候，他的意见也会成为最后的结果。到我这一辈，堂姐和堂哥们也十分敬重他，过年回家都爱找父亲聊天，说说自己的境况。唯独我，那时候叛逆不逊，从不喜欢和父亲聊天，更是讨厌他对我说教。那时我和父亲之间话题极少，他偶尔询问我的成绩，我也是含糊几句然后溜掉。

然而，他人所不知的是，即便表面上我故意躲开父亲，但内心里，他仍是我最为敬重的人，没有之一。

像很多那个时代的大多数的父亲一样，对于亲子关系的处理显得笨拙。那些每每的主动示好在一次次的反击里变得更加尴尬，我和父亲同样处于这样的不良循环里。我们之间的关系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极少与我亲昵交谈，我也很少主动去问候他。就这样，直到我上大学离开家。

我们沟通仍旧不是很多，父亲也一如往常的问我些不相干的事情，我也依旧漫不经心回答着。后来，渐渐发现，父亲总爱与我说村里或者是相识的某个人的离世。

他在电话那头叹息着，说：“怎么年纪不大就突然没了，真是可惜啊！”

我随声附和道，“人的生命就是那样，不知道啥时候就可能发生点什么，一下子就没了。”

父亲继续叹着气，然后要我注意身体。我挂了电话。

我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这样的话题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多，即便有些他提到的人我根本不认识，在开始的诧异，到后来我终于明白父亲真正想表达什么，中间却隔了好几年。

那几年，父亲突然变得消瘦，整个人也显得憔悴。每次过年见面，他总是先看看我有没有长胖或者变瘦，然后，又看看自己，问我，“你看，爸爸是不是瘦了，是不是老了很多。”

年少的我刚开始总是很不自以为然地说，“年纪大了，肯定会老啊。这个很正常啊。”而近年，每当父亲问我时，我总是笑笑说，“还好，没瘦也没变老。您年轻着呢。” 

他摇摇头，“哎，不服老不行了啊。”

每当这时我便借故离开，躲在没人的地方，擦掉那即将流出来的眼泪。我意识到，我已经不能和父亲谈论这样的话题，更不能看着那个曾经那个不服老的父亲开始与我谈论他的衰老。也懂得了父亲为何那么频繁和我说起他人的离世，特别是与他年纪相仿的人。我才发现，那个好像无所不能的父亲其实也是凡人，在生老濒死面前，他也无能为力，也会害怕和慌张。

常常回想起父亲和我说过的话，他问我，“以前是不是觉得爸爸特别厉害？现在，觉得爸爸其实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小老头？”

我看着他眼角的皱纹，心里一阵阵的酸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几年，父亲也在跟随潮流，学会上网，学会用微信，也时常会说些网络用语，我知道，他在这个日益变化的时代努力适应着，不想成为落伍的老人家，更重要的是，他想和我们这些子女近一点，好和我们说活话。但是，父亲可能忘记了，长大成熟的我，早已经知道神通广大的齐天大圣也老了，我已经不需要七十二变的人来保护自己，我能够照顾好自己，也能够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