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云不雨

1992年圣诞节前夕，Sting邀请了他的几位音乐家好友，在位于英格兰威尔特郡的湖边别墅为新专辑Ten Summoner's Tales录制音乐长片。只要稍微查找下资料便可以知道专辑名的灵感来源于《坎特伯雷故事集》以及Sting本人的姓氏。录音室的布置有着浓郁的中古英国风格，正好与整张专辑的基调相符。影片将他们录音的场景做了奇特的剪辑，使得整个录音过程看上去像是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完成的。后来这部影片获得了格莱美奖，这张专辑也被誉为Sting单飞后最为出色的专辑。Sting自己最钟爱的是Fields Of Gold：“在我的人生里头一回看到了麦田，我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我愿死在这里。”而那几个午夜党嘻嘻哈哈录的Shape Of My Heart，不知赚了多少人的眼泪。

    对这两首歌的溢美之词实在太多，国内的绝大多数听众甚至把Sting跟那部电影划等号，我也不能免俗地把这张专辑中的其它歌忽略，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理解它的伟大之处，不能理解为什么单凭两首歌就能评判一张专辑的伟大与否。倒是觉得，前期情感抑郁的The Soul Cages，后期的Mercury Falling、Sacred Love似乎还更合我的口味些。

    但评论界一直是以赞Ten Summoner's Tales的声音为主流，批评Sting此后二十年都没有更大的突破。二十年过去了，当年的“Sting's Dream Team”已是聚少离多。除了Dominic Miller一直对Sting忠心耿耿，鼓手Vinnie Colaiuta以及键盘/吉他手David Sancious位置上的乐手早就更迭频繁。当然，不可否认例如早期的Manu Katché、Kenny Kirkland，到后来的Josh Freese、Kipper以及Rhani Krija、Jason Rebello等都是非常优秀的，只是经典难以替代或超越。近年来Sting在偏离摇滚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翻来他九十年代初的专辑听，忽然无限怀念。

    还好有Back To Bass。宏大的交响巡演刚结束，Sting就拿起他那把1957年产的老贝斯，把欧美绕了一圈，还去南非唱了四场。夏天David Sancious的回归，宣告着“Dream Team”宝刀不老。

    终于决定去看Sting。奥埃拉什的那个凉爽夏夜，我就站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看他唱歌。那么近。他身穿简单的白T恤，一切都是以怀旧与回归为主题。二十首歌，The Police的占了八首，而剩下的有五首出自Ten Summoner's Tales。Sting是少数能把现场做得比录音室效果还好的歌手之一，尽管如今乐队里有了小提琴和女声的存在，他依然没有放弃对英国古典音乐和民间文学艺术近乎偏执的激情，Dominic依然把两首神曲弹得那么入心，Vinnie依然在Seven Days中展示着他神乎其神的技艺，David的戏份虽没那么重，可我老是在想二十年前的录影中他在Love Is Stronger Than Justice结尾的那段Solo。

    演唱会开始之前，天还没黑的时候，我转头看见浓厚的乌云从南方缓缓升起。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乌云已布满头顶上的夜空。凉风阵阵，我开始担心没带伞的后果。幸运的是，只淋到几滴雨，接着月亮就钻出了云层。Sting在台上说：“如果我说Heavy Cloud，你们会说什么？”全场默契毋需多言，齐声喊：“No Rain！！”我看过几场当年巡演的视频，在帕萨里亚诺，在奥斯陆，在宫崎，“No Rain”就像一句打着Sting烙印的咒语，让人甘愿在这个乔德人的声线中沉溺。

    Heavy Cloud No Rain讲了四个事与愿违的故事。希望用雨水冲淡悲伤的男人、希望下雨推迟刑期的路易十六、希望庄稼摆脱干旱的农民和希望下雨后心上人兑现复合诺言的“我”——最终都只能无助地看着密云不雨的天空。这是雷鬼的悲歌，又是狡黠的文字游戏。当他唱着“He killed a brindled calf in the pale moonlight”，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天，那晚的月光还真的有点苍凉。或许多年以后，我依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这个夜晚，一个人奔波千里，去到言语不通的国家，只为能够近距离地看看这个用声音陪伴我走过整个少年时代的传奇歌手——短暂的孤独感忽然就那么真切地涌上来。我不止一次地有过类似的感觉。曾在异国的餐馆里听到Englishman In NY，离家万里，百感交集，尽管之前并不是很喜欢这首歌。

    I needed sweet rain to wash away my blues.

    那一夜在奥埃拉什，我忽然有点明白Ten Summoner's Tales所要表达的东西了。

2012年7月29日写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