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暑假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他们人生中最后的一个暑假，比如马剑。王程估计还靠点谱，弄个专科估计不会太难——你应该知道，现在大学扩招这么厉害！
还有人连这个暑假都没有了，就比如朱碧，听说那次争吵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来上课，那天突然来学校，竟然是来退学。老师好说歹说，真没有劝住，她硬是坚持退学。
她知道自己即使考个专科都没有把握，但是她竟然连高中毕业证都不要了，实在让人不敢相信。听说不久她就到淄博去打工了，她好像有亲戚在那里。
虽说是暑假，但是非常短暂，因为高三要来了。原本将近两个多月的暑假现在变成了只有两个星期。
放假的时候，周扬什么也没干，直接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睡醒了，就找东西猛吃，然后看电视，看累了，就搬个椅子坐在阳台上打开自己的小收音机，听听他喜欢的《可乐加冰》，欣赏爸爸妈妈养的那些花。
这两天，不知怎么地，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他老爷家以前养的一条狗。他已经多次莫名其妙地想起过这条狗了，一直弄不清楚什么原因。为了这条狗，他还写过一篇文章，然后投给一家杂志，等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下文。
老爷家以前在我很小的时候养过一条带花点的白狗，老爷非常喜欢它，经常提起它，所以虽然我对那只狗知道不多，但是印象非常深刻。我要说的这只狗，是一只黑狗，虽然我看着它由小到大，可是印象竟然没有那条白狗深刻。也许是因为我并怎么喜欢这只狗吧，也或许因为忙着上学，没有时间在乎它了吧。
我们给这只狗起的名字是黑子，之所以起这个名字，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它黑，它除了四只爪子和尾巴末端上有一些白毛之外，其他毛发全是黑色。
它是奶奶到别的村去驮给猪吃的酒糟的时候捡到的。奶奶装好酒糟就要往回赶，正好看到小路上有一只小狗，不知道是从哪家跑出来的，周围离最近的一家人家的院门口也很远了，看着挺可爱的，也就放在车上带了回来。
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偷。应该不能算作偷吧。
这只狗刚来老爷家的时候，还很小，非常可爱。
可是等到它慢慢长大，我们却发现，这是一只非常丑的狗。尤其它眉毛的地方有两个像茧子一样的东西，带着灰色的毛非常难看。
这是一只“笨狗”——这是我们这里对中国产的土狗的称呼。不过它确实很笨——拿东西来馋它，就在那里傻站着，顶多尾巴微微摇晃，不知道怎么讨自己的主人喜欢——连表演或者假装都不会（也许是因为不想趋炎附势吧，它有它的傲气）。家里来了陌生人，有的时候竟然懒得叫，有时有的熟人来了，不让它叫，它反而叫得更凶。
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难道它一直在埋怨奶奶在它很小的时候就让他离开了自己的母亲，故意在给我们对着干？
狗现在都是这样的，母狗一窝生好多只，可是最后一只也留不住，自己的孩子都在很小的时候都被自己的主人给送人了，有的甚至都还没有断奶——被送去也只是被当做小玩意儿玩了吧。
它确实在跟我们对着干。对于它的斑斑劣迹，我倒还是记得很清楚。
我们记得的往往都是很多东西好的一面，对于它的坏的一面有时候倒忘记了。如果真的能记住，那一定是够坏了。
这条狗对于我们家来说就是够坏。
奶奶买了八只鸭子，放在圈里养，怕黄鼠狼来偷鸭子，就把它拴在鸭圈旁边，谁知道它竟然在我们都不在家的时候跳到鸭圈里把八只鸭子全部咬死，一只活的都没有留。
咬死了你要是吃掉还可以理解，更气人的是它一只也没吃，八只鸭子的尸体都在圈里躺着。
奶奶气得抄起扫帚给了它几扫帚。
它好像对这些都不放在心上，好像一心在想着报复我们。
它一直都想着要挣脱拴着它的链子，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后来的时候，它的脖子已经裂开了一条又长又深的口子，鲜红的肉都露出来了，几乎都可以看出骨头了，可是它有的时候还在那里死挣。
那次它竟然得逞了，跑出去了，把邻居家的小孩给咬了，害得奶奶给人家赔礼道歉，又出了钱给人家打狂犬疫苗。
后来的时候我们一直怀疑它得了狂犬病，可是也没有看出什么狂犬病的症状来，最后只能得出结论：这条狗性格暴烈。
我自己内心里还有自己的一个结论：它在报复我们。
这只狗在我家也没有吃好住好，吃的就是些剩菜剩饭，有的时候也就是猪食，可是在农村，这已经是很好的了，人一天吃三顿饭，它也吃三顿，糟了的饭没有给它吃过，每次凉的时候奶奶还会给它热热，尤其是冬天的时候。按说我们待它不薄了，其他家的狗很多时候一天只能吃一顿的。
说到住，主要是夏天了，夏天蚊子多，我们也不可能给它撑蚊帐，于是它经常被蚊子咬得很厉害。老爷有时候照顾它，就拿把柴火点着了放在它住的那个废弃的装粮食用的水泥缸里给它驱驱蚊子。在其他家里我没有看到过这样为狗着想的。
总的来说，我们家对它还是很好的，不能说多好，但不会在我们那里的狗能够得到的待遇的水平之下，甚至还要高于一般水平。
可是它一直都在记恨我们。
它是一只公狗，可是它一生都没了解母狗是什么样子，仅仅就见过一次母狗而已。
那次村里的一个大娘家的母狗要配狗，于是把狗牵到老爷家里来，可是这条傻狗没有表现出足够的激情和热情，没有打动那只狗的芳心，也或许是我看错了，根本就是因为我们家那只狗不够主动而已。
可怜的它就这样错过了自己唯一的一次艳遇。
再后来的时候，我不记得是什么原因了，它被卖掉了。大概是因为大家都受不了这只狗了，也或许是它快活不下去了吧——它脖子处的伤实在是惨不忍睹。
狗在中国尤其在农村的下场是很凄惨的，辛辛苦苦看家护院一辈子，最后都不能善终——几乎都是被卖给了卖狗肉的。
我们家的这只狗也没有逃脱这个噩梦。这应该是它从未想到过的。
从那以后，老爷家竟然再也养不出狗。
有个亲戚有条已经成年的狗不想养了，就送给老爷家，可是没有几天，它竟然挣脱链子跑出去了，大家找了很长时间没有也没有找到，大家都猜着是让偷狗的给偷去了。
后来村子北头的婶子家又给了我们一只还未断奶的小狗，这只小狗来到我们家是吃什么拉什么，没几天就一命呜呼了。
再后来，爷爷又从集市上买了一只已经断奶的小狗，这条狗很乖巧可爱，我还带着它到地里去撒欢。可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不想拴着它，就把它放开，让它在屋子里跑。我不知道奶奶刚下了老鼠药，这只可怜的狗竟然吃了下了老鼠药的东西，最后口吐白沫，也死了。
现在，邻居二爷家送给我们家两条狗，这两只狗是亲兄弟俩，虽然他们还健在，可是有一点让我很气愤：明明有的时候我会在老爷家住一段时间，它们已经对我很熟悉了，我还故意喂它们好吃的，让他们记住我，都说“猫记千，狗记万”，可是等我下次再去的时候，它们竟然对我咬个不停。好吧，你们记性不好，我还是喂你们，让你们记住我，可是我再回来，它们还是对我瞎咬，已经好多次了。我只能无奈摇头，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难道是那条黑狗的诅咒？
都说写东西要有一定的意义，我也不确定我到底因为什么写这篇文章，算是怀念吗？我不想承认，虽然我最近时常莫名其妙地想起它。
也许我只是想表达：这条狗活过，然后并不乖，但他也是一条生命，不管你是喜欢还是讨厌，他都存在过，这也许让我们能想到点什么。
当他从那条狗的回忆中恢复过来，他又看到摆在阳台角落里那个破旧的原本用作放餐具的柜子，就想起了他家原来养过的那只猫。
他也许真是感觉孤单，总是想起这些陪伴过他的动物。
“不管怎么说，它们都是自己生命历程中的一部分，即使没有留下什么好的印象。”
柜子的门打开的时候吱嘎作响。这个柜子还是周扬妈妈的嫁妆。
周扬以前最喜欢边听收音机，边摆弄那门。也就摆弄一下。
周扬是有目的的，因为只要有这个吱嘎的声音，他家的猫肯定会在一分钟之内出现——不管它在哪里。
这只猫还是周扬老爷去徐州亲戚家的时候带回来的，也许是在城市里见过世面，受过良好教育，这只猫竟然比老家其他猫懂事许多：大小便有自己的分寸，冬天夜里睡觉的时候，经常会跑到周扬的被窝里去取暖。
周扬有时就想：你小子也就知道欺负我，要是敢往我爸我妈的被窝里钻，早就把你给卖了！
很多时候，周扬抓起这只猫来就往床下扔，可是没多会，它又会往周扬被窝里钻。
时间久了，周扬养成了习惯：第一次钻肯定是会被扔出去，第二次钻就不再扔了——大冷天的，这只猫也不容易，没嫌我放屁磨牙脚臭说梦话就不错了。
但是第一次扔是必须的，这就是周扬的恶作剧。第二次就不再扔了，大家都要睡觉呢。
为了让猫能钻自己的被窝，周扬都会把自己的门留一条缝，好让猫能进来。猫可没那么大力气能把门推开。
只要有那吱嘎的声音，这只猫会立马现身，因为它知道又要有美味了：柜子里有专门为它买的干巴鱼。这就是标准的条件反射。
周扬的妈妈都是把鱼剪碎拌在剩汤剩饭里给猫吃的，可周扬从来给整条鱼吃。鱼虽然不大，顶多也就手指长，可是比他老妈阔绰多了。猫也肯定这样想。
这时候周扬就会拿出一条鱼，先在猫上方转几个圈，再在猫的鼻子上蹭两下，看着猫的头和眼睛紧跟着周扬的手，张嘴去咬，又总是咬不到，周扬总是很得意，常常在那里笑。
得意之后，也就把鱼给猫了，不能总是馋人家吧。
但是有的时候，猫来一次还不行，看着猫兴冲冲的跑来，周扬馋了一会猫之后，就会抓起猫直接从他家二楼阳台扔下去，猫有的时候都是挺惨的叫一声，然后不多会又会出现在他面前。
周慧这时候总是说他残忍，可周扬心里总想着猫有九命，况且这只是二楼，我蹦下去都没事，大家玩玩嘛！要不，下辈子，让猫变成人，我变成猫，你来把我扔下去？
“还有，我这是在锻炼咱们家猫的胆量，哪天遇到狗啦，狭路相逢勇者胜，能沉着应对，不会害怕，就是打不过，跑的时候，跑得也快啊！”
看着猫再次出现，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周扬手里的鱼，可怜兮兮的喵喵叫两声，周扬马上受不了了：好吧好吧，给你！就是受不了你给我来软的。
他会再多拿出一条鱼：算是你刚才英勇表现的奖赏。
周扬家是给猫起过名字的，周慧起的名字叫小黑，可是一家四口除了她之外都没有人这么称呼猫。也许是他们那边没有给猫起名字的习惯，起了名字爸爸妈妈又不习惯叫。
周扬从来没有叫过小黑，猫不在的时候，顶多说：咱家猫呢？或者站在阳台学猫叫，喵的一声，或者直接开那个柜子的门，猫就会来了。当然是第二招灵。
不知道不叫小黑的名字是不是周扬潜意识里在跟他姐对着干。
有时候喊猫回来吃饭，你叫破嗓子，它都不理你，但是一开那个门，猫就来了。喊猫吃饭的任务就落在周扬的身上了。
估计周扬是把猫当哥们了，如果叫它小黑，他是不是只是一个宠物？
“好哥们之间很多时候是不用说话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足够了，就比如我要招呼你，简单地开那个破柜子的门就可以了。就这么简单。兄弟之间嘛！”
可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没有持续多久。
那是在一个周六，那确实是一个又黑又冷的夜晚，西北风刮着，发出呜呜呜的阴森的声音。
晚上十点多了，周扬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着一部让他很着迷的电视剧。
具体什么电视剧，他现在已经忘记了，可是他依旧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其他事情。
周扬的妈妈从卧室里出来，催着周扬离电视屏幕远点，催他早点睡觉，正说着，有人来敲门了。
是校门口的保安敲的门，刚开门他就说：我刚才要锁门的时候听着外面有只猫一声惨叫，听着外边好像有骑摩托车的，我猜着肯定谁家的猫被碰着了。我就出门去看，结果就看到一只猫被碰死了，看着像你们家的猫，我就把它拎过来了，就放在楼下了。
周扬妈妈赶紧拿起手电筒下楼，周扬也跟了下来。外面确实很冷，周扬穿着棉拖，穿得有点单薄，她妈不让他下来，可他还是跟着下来了。
打开手电筒一照，果然是自己家的猫。嘴里流出了很多的血，已经死亡。
他妈关掉电筒，跟保安说了几句客套话，就上楼了，周扬站在那里，心里发紧。
他妈从家里拿出来一个盆，把猫的尸体罩住，又压了一个东西，就对周扬说：赶紧上楼，别感冒了。
她知道周扬心里难过，说完就上楼了。
周扬有点愣愣的站在那里，然后很快也上楼了，然后他似乎很快忘掉了这一切——那电视剧正是精彩的时候呢。
看完电视剧，他就迷迷糊糊地睡觉了。
第二天起得很晚，起来之后，就跑到楼下去看，可是猫的尸体已经不在了。问他妈，他妈说已经埋到树林里去了。
他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这么亲爱的伙伴离开了自己，自己竟然还有心情看电视剧，难道真的因为是那仅仅是一只猫？
中午的时候他打电话给姐姐，就简单地告诉了她事实，电话那边，周慧就急得都快哭起来了。周扬直接挂掉了电话。他对现在自己的行为搞不清楚。
他突然感觉自己很残忍，很冷酷，与刽子手没什么区别，那个“杀人不见血”用在自己身上正合适。还有冷漠。
他没有去树林去看。他知道母亲不会给猫修一个什么坟，就只是挖一个坑，把猫埋了，再把坑填平，踏实，仅此而已。自己的母亲可不会像他以前想地那样“幼稚”：猫死了之后，要为它树碑立传！
等到事情真的发生，自己却无动于衷。又感觉这一切都是合理的，什么树碑立传，那是小孩子才玩的。
自那以后，家里竟然也就没再养猫。她妈总是在说养猫太脏，可是他明明记得自己的母亲曾经这样说过：不要养狗养猫，等到哪天它们死了，心里都要难受一阵子。周扬明白自己母亲为什么改变了说法。
他曾经写了一点东西来纪念他这个已经逝去的伙伴。
《纪念一只猫的死亡》
能不能原谅我？
我真的弄不清楚
当时我是怎么想的
你的离开
根本就没有触动我的心灵
我知道是我的错
我也不是在辩解
我想了想
也许真的是因为
我真的还只是个孩子
我的心智
甚至还没有你成熟
在你们的世界里
你已经是一个长者
而我却还在幼稚地痴迷着
那虚幻的生死离别
现实让我无力
我恨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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