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在江畔轻柔地飘,夕阳金黄色的余晖散在漾起的波纹间,闪烁着粼粼的波光。岸边的花正开得妖娆,五颜六色,五彩缤纷,坠上一层金色的镶边,美艳不可方物。群群彩蝶被花香吸引而来,在丛间徜徉,偶尔停在枝头,更添了几分艳丽。夕阳,鲜花,彩蝶,构成一幅绝美的画卷,徐徐在小城外的河边展开。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赏景时,隐隐约约,池夕听到河中的桥上有人在吟诵,是陆游的《沈园》。不知什么时候,桥上出现了一个人,他声音淡得仿佛就要随风飘去,却极真切地落入耳中,带着些许忧伤。池夕的心,有刹那的颤动。
少年正对着夕阳,留给池夕的只是一片黑色的剪影,依稀可见身材修长。池夕望着,心想他一定是温润轩朗,笑起来眉眼无双。不然何以将诗歌读出一种蚀骨的感触?她想,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相遇,也许会是某个美好结局的开始。
桥上的人转过身,面容果真与她想的一样,温润轩朗,眉眼无双。他看清身后的她的那一刻,星眸忽地闪亮,仿佛淡去了背后的万丈金光。不过很快,乌黑的眸子又黯淡下来,他张了张嘴,明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定定地望着池夕,一动不动。她也沉默着,眼神不知飘向了何方。
良久,他终于打破沉默。他说:“池夕,好久不见。”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池夕微蹙着弯眉,疑惑地问:“我们认识吗?”她演得那样像,甚至掩去了眸间涌动的惊喜与紧张。
有些人,有些事,我们明明渴望,却总维持着自己骄傲的倔强,不肯轻易低头。
比如,现在的池夕。
比如,从前的沈缘。
一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时光都变成流年,那时候,有着许多普通的爱恋。
2013年9月1日,阳光还犹带热意,炙烤着宽广的大地。
那天,学校迎来了新一届的学生,许多青春靓丽的身影懵懵懂懂地踏入了这所学校。教学楼前的数上浅满了午后的阳光,鸣蝉躲在绿叶间与知了轻声地交谈。
那天,池夕遇见了走廊上静立的少年。
沈缘站在栏杆边上,入神地听着小动物的鸣叫。恬静的侧颜就这样突然闯入了池夕眼里,修长的睫毛偶尔颤动,在眼睑上落下一片细碎的光辉。她不知怎么的就走上前去,鬼使神差地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转过头后才匆忙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在他清澈的眼神里,池夕脸上有了两团红晕,她局促地说:“请问……那个……那个……那个高一报道应该怎么走?”
每个人一生中,总会有温润如玉的少年猝不及防地便闯入心间。那一刻的池夕以为,他应该就是她的那位少年,一生一次的挂念。
不过,少女总是矜持,将一切都默默隐藏,作为一个秘密,悄悄地,只有夜深人静时才会独自翻看。尤其是后来,池夕看到了太多沈缘的优秀与光芒。
校园的元旦晚会上,他演奏了一曲贝多芬的《欢乐颂》,修长的手指轻巧地从琴键上掠过,动听的音符便不停地往外钻。白色衬衫的他,不知收获了多少少女的尖叫。
大大小小的测试,他的成绩总是年级第一,从未被撼动,让那个老头班主任恨不得把他当儿子养。
池夕心里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她想有一天,她可以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哪怕只是一瞬间。为此,她努力地学习,夜以继日地攻克一道道难题重题,一点点地拉近与他的距离。
大概高一那年,她最勇敢的一次,就是站在主席台上时,傻笑着对他说:“你好。”
她耍了一点小心机,悄悄地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动脚步,让他们两个的影子紧紧挨在一起,在太阳底下,像一对亲密的情侣。
沈缘转过头,有些错愕,尔后又是恍然,轻轻一笑,嘴角落满了阳光:“你好,我们好像见过?高一入学那天,你向我问过路,对吗?”沈缘想起那天池夕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由得想笑。他还没见过那么容易脸红的姑娘。他不知道池夕对他的想法,只是以为她跟陌生人说话会脸红。
池夕的心跳忽地变得很快,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一句话:“他还记得自己。”兴奋已经抑制不住了。
池夕的脸又红了,紧张地扯着衣角。沈缘以为她面对那么多的人有些害怕,安抚道:“别紧张,只要把他们都当做大白菜就行了,嗯,会动的大白菜。呵呵。”
听到他的话,池夕的脸越来越红,快要滴出水来,在心里暗自庆幸他没猜到她是因为他站在身旁才会紧张。
微风轻浅,少年与少女肩并肩站在一起,阳光和煦,少年明亮的眼角,少女飞扬的发梢,那么纯真而美好。
二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就从指缝里溜走,来不及察觉前就变成了风中浅薄的回忆,像一朵朵无根的浮萍。
一年的时间转眼即过,她跟他只有过两次交集。一次是入学那天,一次是颁奖典礼上,其余时候,池夕总会在看到沈缘时就避开,默默保守着自己的心事。她想跟他有交集,却又害怕跟他有交集,内心很矛盾。
每次避开他,池夕都在心里说,有一种喜欢,叫做与别人无关。
随着学业的加重,数理化成了摆在池夕面前的三座难以逾越的大山,她再也没有机会与他肩并肩站在一起。
高二开始时,文理分科的浪潮汹涌而来。文科拔尖的池夕毅然决然地放弃自己的优势,做了个让人大跌眼镜的选择。她想,这样也许可以拉近一点点与他的距离,哪怕只是一点点。
所幸,大约是上天眷顾,他们不仅分在了同一个班级,座位相隔也不远,只有几张桌子,一条过道,差不多五米的样子。池夕偏过头就能瞥见沈缘好看的侧颜。
而且,他们的交集也有了正当的理由,不会让池夕难为情。
明媚的阳光从树叶上经过,带着青翠的绿意打在铝制的窗上,折射出七彩的光华。窗外的老榕树里不时传来鸟儿婉转的清啼,扑棱的翅膀惹得绿枝不停摇摆。池夕在阳光下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精装版宋词,沉浸在古人营造的妙境里,如醉如痴。
路过的沈缘止住前行的脚步,遮住了书上原本铺满的金黄,映下一个清瘦的人影。阳光密密地落进来,装点在少年身上,像是他在发光。池夕抬起头,有些疑惑,更多的是窃喜。
池夕脑海里闪过无数的桥段,最后定格成一句话:“你是从天而降的天使,来到人世,只为询问我的名字。”忘了是在哪里看到的,不过,多么罗曼蒂克!
“这本书等你看完了可以借给我看吗?”
沈缘翻了下书,指尖触碰到了池夕的手心,带着痒痒的触感。池夕合起书,说:“诺,给你,我已经看过了。”
虽然书是她跑了很远才找到的精装版,才刚拆封,池夕依旧答应的斩钉截铁。
阳光又漫上课桌,传来一阵温暖,池夕用手指抵了抵手心,嘴角不由自主地漾出一片笑意。
很多天后,沈缘还了她一本仍旧整整齐齐的书,看得出,他很爱惜书本。沈缘抽出夹在书里的一枚书签,问:“这上面的字是你自己写的吗?”
这是一枚精美的书签,一面印着大丛大丛的紫色郁金香,有一只蝴蝶在花间飞舞,仿佛能闻到鲜花清淡的馨香。另一面,是一群紫色的斑点,密密麻麻,在斑点中间静静地躺着一行隽秀的小楷:“花开半夏,缘浅三生。”
池夕点点头,唇边勾勒出一抹笑容。
“夏天才过了一半花就开了,缘分绵绵地持续了三生三世。是这个意思吗?写得很美好,难怪你语文那么好。”
“还好啦。”池夕有些不好意思,腾起的红晕掩住了唇畔抿起的笑意。听到沈缘这样夸奖自己,内心的喜悦喷涌而出,挡也挡不住。
“你经常写这些吗?”沈缘又问。
“也不是,就是有时候突然想到了才会记下来。”
直到沈缘离开,位置上的池夕翻开《宋词》,看着雪白书页上印着的文字,还在一直傻笑。
三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语文老师敲敲黑板,说:“陆游,字务观,号放翁,汉族,越州山阴,今绍兴人,南宋文学家,史学家,著名爱国诗人。这是他写的一阙千古流传的词,哪位同学能来给大家讲讲作品背景。”
“《钗头凤》是陆游写给他的结发妻子唐琬的。原本他们夫妻恩爱非常,相敬如宾,但阴差阳错,因为母亲的命令,孝顺的陆游只能含泪休了唐琬,另娶妻王氏。唐琬最后嫁给了当时的进士赵士诚。”略微停顿,沈缘直了直脊背,雪白的T恤衫在阳光下几乎透明,隐约露出了瘦弱的肩骨。沈缘又接着说:“时隔多年,陆游又来到了他们曾一起走过的沈园。重游故地,原只为缅怀,却偶遇携妻同游的赵士诚。陆游想起曾经红袖添香的幸福美满,又想到如今的落魄,触景伤情,怀着满腹心酸提笔在沈园的墙上一挥而就,著成了这首才华横溢的《钗头凤》。”
“讲的很好,还有哪位同学有什么其他内容要补充吗?”
“老师,我,”池夕站起来,示威似的挥了挥粉拳,“我还有几句话,唐琬在当时也是一位才女,她看到陆游题写的词后,也附阙了一首《钗头凤》,同样为人所赞颂,广为流传。也正因此,陆唐两人的爱情悲剧更令人惋惜。”池夕凭着对文学的了解一口气说完,说完后才觉得有些紧张。
“唐琬的《钗头凤》的内容你知道吗?”沈缘看着少女挑衅的表情,哑然失笑。这可一点也不像那个爱脸红的姑娘。
池夕在沈缘的眼神下直线溃败,两朵红云飞掠而出。刚刚脑袋一热就站了起来,现在才发现全班除了老师就只有她和沈缘站着,后者还在盯着她看,眼神里带着不可置信。池夕扯了扯衣角,连忙说:“还是课后再聊吧,现在先听老师讲课。”说完池夕迅速地坐了下来。太吓人了。
沈缘笑笑,这才是那个爱脸红的姑娘。
下课后,池夕抬起头,金色的阳光晃得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勉强看清一个人影的模样。池夕笑着问道:“你很喜欢陆游?”她在看书的时候发现,她借给他的那本精装版《宋词》中印有陆游的《钗头凤》的那页有很明显的摩挲的痕迹,显然有人看了这一页很久。
“才子佳人,本是一桩金玉良缘,奈何母命难违,一纸休书,空负时光,岂不哀乎?”
沈缘幽默地模仿着文人酸客的语气,惹得池夕花枝乱颤。稍微平静后池夕接着说:“其实看你名字我也能猜到,虽然说每个人的名字都有一定的寓意,但你的也太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了。陆游在他75岁那年又重游沈园,此时的唐琬早已香消玉殒,抵不住内心的凄凉萧索,陆游在沈园的墙上又题诗一首,诗名《沈园》,跟你的名字读音一模一样。”
看着面前的名侦探柯南,沈缘无奈地耸肩:“我父母都比较喜欢陆游,所以喽……当然,我自己也比较欣赏陆游的诗词,可以金戈铁马,爱过情怀,也能够儿女情长,柔肠百结,两种对立的情感在他的笔下被糅合,统一,熠熠生辉,墨香飘溢千年。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的才华与文采。”
看着沈缘飞扬的嘴角,池夕有些黯然。看来他不仅擅长钢琴,不仅能打败对她来说难于登天的数理化,连古典文学,这个她擅长的领域也有一定的了解。
她更觉得自己的卑微。
那天,他们谈论了很多,从陆游讲到古代其他诗人的爱恨情仇,又侃到现代诗歌中的顾城与海子,最后又扯到了西方文学中的大佬,雪莱,雨果,海明威等著名人物都一一谈了个遍。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过的那么快,直到沈缘走开池夕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并没有让他背诵唐琬写的《钗头凤》。
难道,他早就知道,只是为了找一个正当的搭讪借口,像她一样?难道,他也喜欢她?
池夕摇摇头,揉了揉脸,驱逐出脑海里不切实际的想法,让自己清醒。生活不是童话,没有那么多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也许,别人只是忘了,或者是看自己没说不好意思主动开口,保持着绅士风度。
不过,池夕还是很高兴,最少,她知道了一位他喜欢的诗人,她正考虑着去买一本陆游的诗词集。更何况,他们还有了一个共同的话题,这样做朋友也有事可聊,不是吗?虽然有时候她不好意思与沈缘照面,但如果可以有正当的理由的话她还是不愿意放弃,毕竟和自己喜欢的人待在一起不失为一桩乐事。
四
高二第一次月考,考得池夕生无可恋,看着成绩单上可怜巴巴的分数,池夕欲哭无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自己好死不死地当初怎么就冲动了呢?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才为负,自己还没恋爱呢,怎么智商就下去了?
理科的困难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到的,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克服的。池夕的语文与英语在班上名列前茅,但数理化的各种公式定理,数字符号,反应方程式确实非常人所能及。真搞不懂沈缘是怎么游刃有余,将困难一一化解的?
想到沈缘,什么悔意全都没了……至少能天天看到他,有所牺牲也是必然的。
“夏天才过了一半花就开了,缘分绵绵地持续了三生三世。”这句话不知怎么地池夕就喜欢上了,甚至都记不清了最初她想到这句话时原本表达的意思。沈缘读这句话时轻眨的睫毛,总让池夕觉得像是某种暗示,跟那首《钗头凤》一样。
现在,池夕更是这样觉得。
沈缘站在她面前,一米八几的身高给了他居高临下的气势。剑眉星目立体得仿佛不真实。他说:“以后我帮你补习,你这成绩简直惨不忍睹。”他捏着雪白的成绩单,指着某一行的分数,语气不容置疑。
补习?池夕的大脑反应不过来,怎么突然他会提到这个?想到了池夕就问了:“为什么?”
“呃……”沈缘略微有些不自然:“因为我们是朋友啊,朋友间就该互相帮助,不是吗?”
“哦,”池夕有些沮丧,原来只是朋友,果然又是自己脑洞大开。想了想,她望着高了自己快一个头的沈缘摇摇头:“还是算了吧。”她的弱科很多,要补的东西也很多,那得花费他很多时间。
她不想耽误他的学习。
“这事没得商量,”“啪”一声几本书就到了桌子上:“这,这,还有这儿,这些我标记的地方你先看看,放学后我再来考你,看看你的效果。”
池夕盯着桌板,没有回答,拿出了学生对付老师的惯招,以沉默代替反抗。
沈缘没有再说话,池夕还以为他放弃了,心中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她就知道沈缘并没有放弃。
作为年纪永远的第一,出色的沈缘是老师身边的红人,就算是一直黑着脸不苟言笑的老头班主任看到他也会露出慈祥的笑脸。所以他只是稍微提了下,位置就成功调换到了池夕右边。
“你怎么……”话没说完,不过意思很明显。
“朋友有难,义不容辞。”
池夕低着头,心里腾起的喜悦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原来只是朋友。
因为低着头,她甚至都没看到少年唇角微微的僵硬和些许慌乱。
“以后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不知为什么,沈缘坐在旁边,池夕心里更多的是手足无措的忐忑。原本她想,她的喜欢,与他无关,仅仅是一个内心深处的秘密,只要每天可以见到就行了。她不想太接近,偶尔谈谈文学,其余时候都静静观望的生活挺好。毕竟,他太耀眼璀璨,而她过于平凡。最少现在他们还是朋友,万一他知道了她的秘密,岂不是连朋友也做不成?
伸出手揉了揉池夕的秀发,沈缘说:“别发呆了,看这道题目。”
“啊……”池夕轻叫了一声,猛地往旁边一闪,这么亲昵的动作,池夕的第一反应就是惊慌。
手停在空中,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先讲题目。”池夕红着脸,转移话题。
一道数学几何,复杂的图形令池夕无从下手,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沈缘,等着他解惑。
少年虽然有一张高冷的脸,但明显不是很温柔,不是外冷内热的性格:“笨蛋,我真是高看你了。你看啊,在这里做一条辅助线,然后这样……再这样……诺,你再仔细想想看。”
铅笔在图上几下划动,便指出了一条康庄大道。池夕抬起头,看着沈缘棱角分明的脸,有些痴呆。金色的阳光从窗外进来,头发仿佛被染成了金黄,池夕想起了他借书那次,神圣得好像天使。
“别发呆,弄懂了吗?”拿笔敲敲桌面,沈缘眼睛一横,佯怒道。
“你脸怎么又红了?集中心思看题目。”
沈缘这样说,不知道自己的脸也是红的。
五
高三第二学期,距离高考只剩下了几个月。
池夕成绩在沈缘的帮助下虽不能说突飞猛进,但也有了显著的进步。那些数学定理,重点公式,反应原理,各种难题全部在沈缘的讲解下乖乖地跑进了池夕的脑袋,成为了她知识储备里的一份子。尽管这样,池夕离沈缘仍旧还有一段距离。师傅总会比徒弟要强上三分。
“唉,你说他们两个会不会分手?这快要高考了,异地恋什么的可是号称恋人杀手。”
“不知道,也许吧,不过他们两个一个成绩好的要死,一个差的要死,肯定不可能看到同一所学校,同一座城市可能还有几分希望,所以异地恋的可能性很大,那估计是要吹了。”
前排的两个女生正小声地八卦着,八卦对象池夕也知道,是班里的一对恋人,谈了两年多了,两个人成绩都是名列前茅,只是一个是褒义一个是贬义。池夕叹一口气,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典型代表啊!不过对于他们的恋情池夕还是看好的,在她眼里,爱情是可以打得败距离,击得垮时间的人间圣物。想到这,池夕扭头看了眼沈缘,不料刚转头便迎来了一个爆栗,
“别走神。”
池夕揉了揉吃痛的部位,哀怨地斜了一眼沈缘:“好痛。”然后压低了声音防止被前排两个人听到:“你听到他们说的了吗?你怎么看待那对情侣即将到来的异地恋?”
翻了个白眼,沈缘拉起池夕往外走:“算了,找个安静的地方补课吧,走,去基地。”
“哎……慢点,用那么大力干嘛?”
基地是沈缘发现的一处河谷,坐落在小城东边,离学校不是很远,出校门步行几分钟就到了,不过入口偏僻,平时鲜有人踏足。基地里郁郁葱葱,漫山遍野都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无论春夏秋冬,都会让人目不暇接。河谷中有一条小河横穿而过,也许称为小溪要更贴切一些,水只有齐腰深,大概十米宽。溪水很清澈,里面还有成群结队的鱼游来游去。溪面上架了一座竹桥,看上去已经有一段年代,通体泛黄,踩上去还有“吱吱”的声响,很动听,像一曲纯天然的音乐。
一路上,池夕都喋喋不休地问着沈缘对异地恋的看法,锲而不舍。
沈缘一直没回答,问得多了,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最近他一直在想有关这个问题的一些事,但最后都有始无终。他看了一眼池夕,说:“反正我不看好他们。”虽然没明着说,但也表达出了他的看法。
“怎么会呢?他们感情很好啊。”池夕反驳道。
入口在一条羊肠小径中若隐若现,沈缘说:“进去吧。”避开了这个话题。
坐在竹桥上,周围的景物美丽的仿若仙境。闻着浓烈的花香,池夕望着不远的山顶上挂着的白云,终于下定决心,慢慢地说:“你听说过一个词语吗?类似恋人。”脸上两团红晕飘起,池夕看上去很紧张。
“什么意思?”沈缘问。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就是……就是说两个人……两个人关系很好……像是一对恋人……那样,甚至……甚至比恋人还要亲密,只是……只是还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池夕说的扭扭捏捏,看着水里游动的鱼,都不敢看身旁的沈缘。
“所以,所以我们能不能去掉前面两个字?”一字一顿地说完,池夕布冀地望着沈缘,接下来就是看他的回复了。原本她不敢也不想表白的,但马上要毕业了,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她不想让自己的感情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这才鼓起勇气。
现在,她希望自己的喜欢,都可以与他有关。
“我也喜欢你,”听到这句,池夕想一蹦三尺高,但下一句立马又将池夕打回原形:“但那只是朋友间的喜欢,不是爱。”
沈缘揉着池夕的头,说:“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最好的那种,好吗?”
“恩,我知道了,我累了,先回去了。”
池夕从桥上走下去,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沈缘觉得心一阵刺痛,事实真的跟他说的一样吗?
他也喜欢她,不是朋友间的喜欢,是有关爱情的喜欢。只是,他听过太多有关异地恋后分手的传闻,迫于家里的压力他又不能选择她能考上的大学。看着池夕渐渐远去,沈缘在心里安慰自己:“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以后分手痛不欲生不如趁现在感情不深掐断一切可能。他不想她以后痛苦。”
尽管现在的池夕已是痛不欲生。
最后的几个月悄然而逝,高考独木桥在6月这个炎热的时节如期而至。这期间,沈缘与池夕总是默契地避开对方,位置也找人变换。他们对对方的了解让他们不会有太多碰面的机会,昔日的情景都成了梦中幻影。
包厢里萦绕着暧昧的光泽,七彩的灯光照耀着各种人的面孔,都是尽情释放自己的人。
毕业聚会上,池夕一个劲地喝酒,两颊泡得通红。同学都在进行着最后的狂欢,释放自己三年来所有的焦躁,只有池夕在独自买醉。
“沈缘,不要走,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好不好?不要走,我喜欢你啊,沈缘……”
“池夕,你怎么了?”旁边有同学扶住池夕,“你是不是喝醉了?你说什么?沈缘?他不是没来吗?听说被特招进大学了,说他干吗?池夕,你是不是喝醉了?走,要不要送你回去?”
被同学拍了几下,酒意驱散了几分,池夕推开身边的同学:“没事,没喝醉,我去下洗手间。”
镜子反射着炽白的灯光,池夕对着镜子用冷水冲了冲脸,整理好皱了的衣服,情绪稳定后才走回了包厢。
同学们正在班级相册上留言,池夕走过去,最上面是沈缘的字迹,池夕四下回顾,没有他的身影,他应该是提前写好的。
“花开半夏,缘浅三生。啧啧,不愧是学霸,留言也这么有意境。不过这句好像有一点忧伤,既然花开,何止半夏?向来缘浅,奈何缘深?”有同学评论。
“你说什么?”池夕转过头问。
“这句话啊,意境多深刻,花开半夏,缘浅三生。”
池夕恍然记起,这是她最开始想要表达的意思,而不是他说的那般美好。
也许一切在冥冥中都已注定,她想。
算了,反正一切都结束了。
过去的,都过去了吧!
六
“池夕,好久不见。”少年顶着万丈光芒从桥上往下走,像是从天而降的天使。
“我们认识吗?”她说出这样决绝的话,转身就打算离开。
“池夕,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池夕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类似恋人,你听说过吗?”沈缘说得很大声。
“抱歉,从没听过。”池夕说。这是以前她说出来的,又怎么会不记得?只是,一切都早已偏离了最初的轨道,回不去从前了。
“那我说给你听……”
池夕没再听他接下来的话,向桥下走去。
“等下,”沈缘从背后扯住她的手,她想甩开,他却抓得很紧。沈缘说:“听我说完,好吗?”他伸出手,想像从前一样揉揉她的头发。
她躲开了,除了第一次因为慌乱,第二次,第三次……她都没有躲开过。沈缘的手悬在半空,眼神里含着一丝挫伤。他强笑两声,说:“以前你看到我脸都是红的,现在突然不红了我还有点不习惯。”
他想找话题缓解尴尬的气氛,但一开口却让气氛更尴尬。
池夕一直在挣扎,沈缘松开手:“类似恋人,就是说两个人关系很好,比恋人还要亲密,只差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沈缘盯着池夕的眼睛。池夕的视线游离,聚焦在溪边的野花上。
“类似恋人,就像我们两个一样。”沈缘说的很认真,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所以,我们能不能去掉前面两个字,给我一次机会?”
“毕业后,你去了上海,而我现在在深圳。你相信异地恋吗?”
“以前我不信,但现在我信。你说过的,爱情可以打得败距离,击得垮时间。”
“就算我说过那也是从前,人总是会变的,现在的我,不相信异地恋可以长久。”
“那好啊,那我去你那里。”
“你疯了?”池夕情绪有些激动,很快她又回复了冷淡的神情:“我说过了,我们不可能了。”
“毕业聚会那天,我去找过你,只是你刚好不在,同学说你去了洗手间,我等了许久你也没出来。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赶时间,没有赶着去学校多好,也许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既然你去了,那你还记得你的留言吗?花开半夏,缘浅三生。其实这句话没有你想的那么美好,既然花开,何止半夏?向来缘浅,奈何情深?这才是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你知道我喜欢陆游,他人生中有一个污点,有一处不完美。他的爱情是一个悲剧,我不想像他一样,所以,我们……”
“毕业后,我每天都要想你,这种感觉真的很痛苦。”
“你不在,我都没心思做其它的事,做什么都是三心二意。”
爱而不得,最痛苦。
池夕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脚下的溪水。
她突然想,如果一切都还停留在原点,停留在最初的那一刻该有多好。
只是,时光从不等人,像脚下的溪水一样,流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虽然一直还在流,但每一处,都不是原先的溪水了。
有些事,当时没抓住,就再也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