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到了天空，却失去了大地

君问归期未有期，却话巴山夜雨时。

记得出国之前，也曾非常笃定一定要学成归国。当时很多人毕业之后留美工作，我总会心中暗嘲他们不懂得感恩。我总认为学成是否归国成为了某种朴素爱国情感和功利个人主义之间的一道分界线。于是，心中暗下决心，毕业一定要归国报国。不单单是我，当时我们一起去的一批新生，几乎都有着这种共识。

生活总是充满了讽刺，当初最坚定回国的几位仁兄，现在大多和我一样留在了这异乡工作。在我们聚会的时候也越来越心照不宣的回避着‘何时回国’的这个话题。大家从坚定，到犹豫，到观望，到避而不谈。回国，渐渐成为了一根隐隐的木刺，虽不致命，却总是别在心口之上，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让人心里不得平静。

为什么不回国？这个问题对于不同的个体都有着不同的答案。有的人本就崇洋，从一来异国边开始改头换面，把自己彻底融入到当地文化之中。对于他们来说，拿到绿卡加入国籍，才是他们心中夙夜以求的。对于他们来说，‘家国’早就变了含义，也就无所谓回了。有的人心念镀金，总觉得国外的资历会造就一张漂亮的简历，所以打算混几年拿着一些名头回去招摇。另外一些人，则是身负家族使命，作为一条后路留在国外，以后国内风云波诡好有个照应。这三类人本就不多，今天也就不谈了。

对于剩下的大多数，为什么有家难回呢？与其说是贪恋美元，不如说是贪恋这里的空气。我们从小活在‘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国内，高压的意识形态教育，严格的互联网管制。久而久之，似乎上至高官、下至百姓，都学会了所谓的政治正确。一个以权力为中心的社会结构，直接后果就是一个人格被畸化的社会。缺乏公平、缺乏自由，社会氛围中到处充斥着虚伪的气息。所有人沉迷于所谓的人情世故、职场政治，拙劣的社会制度变得越来越复杂。难以畅所欲言，难以直抒胸臆，每天都要活在厚厚的‘忠诚’伪装之中，这就是生活。

突然，你到了一个以个体存活的社会，到了一个没有统一意识形态的环境。人生第一次，我开始去体会作为一个自由个体所拥有的本意。一个人的自由意志，也许是最虚无缥缈，但也最宝贵稀有，当你可以呼吸自由的空气的时候，你是否还愿意回到那种囚禁式的环境之中？

如果说到基本素养，我们需要提升还有很多，但如果说到官腔官话，似乎所有人都张嘴就来。说几句真实想法，马上被批评‘政治觉悟’低，说几句客观现实，马上被批评‘党性不足’。虽是玩笑，但却何尝不是一种苦涩。这些如同志般的嘴脸之后，我看到的只是信仰的缺位，失去了信仰，这些话成为了一种仪式，成为了一个空壳子，成为了伪君子们的装饰品。

有时，我也很羡慕那些笃定决心留在美国的朋友，他们一心把他乡做故乡，也就获得了某种平和。反倒是我们，这些放不下祖国却也放不下自由的灵魂，成为一个个游荡的孤魂，无所依凭。在国外待得久了，就会发现，真正定义一个人的从来不是身份，也不是国籍，而是一个人的文化底色。几许泼墨几许留白永远是我们视野中的美，填的满满当当的油画，可以欣赏，但却看不到家。

我得到了天空，却失去了大地。我得到了做自己的自由，却失去了骨血中的认同。每一个漂泊异乡的人，大概都会有着相似的体会，自由翱翔是永远相伴的只有孤独。我们脱离了认同我们的群体，换来了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气，也许有一天我们终将回去，但我们会永远记住那淡淡空气的味道。

放下笔，突然想起了那个用鱼尾去换双腿的美人鱼公主，她心里是否也有同我们一般难以释怀的寂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