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籍贯在湖南,出生于西安,户口在上海,3岁半后随我们住在比利时。她曾问我:我是哪里人?我想了想,说:你应该算根特人。
在根特,2008年3月12日凌晨 – 2015年3月14日下午。
那是一个早春的深夜,我从法兰克福转机到布鲁塞尔,再坐火车转根特,到达时已经是凌晨12点半。拖着大箱子走下火车,在昏黄的灯光下我反复看了看站牌上的Gent-St.Pieters字样,终于确认自己已安全到达这座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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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它是小城,是因为我在上海住了近18年。来之前我听说过欧盟首都布鲁塞尔,航运中心安特卫普和水城布鲁日,却对同为弗莱芒城市的根特知之甚少。所幸的是我在根特一住就是七年,这幅中世纪即绘就的杰作在我面前徐徐展开,我得以从容地品味。
早春的根特,还是一幅春寒料峭的样子,有些不知冷暖的番红花刚从土里冒出头来就被一场薄薄的雪给盖了下去。走在路上的人们总是步履匆匆,因为他们永远不知道十分钟后天上落下来的是雪,是雨,还是能把头砸得生疼的冰雹。
到了四月,天气慢慢好起来,街边花园里的风信子和郁金香争着打起了花骨朵儿,提醒着大家是时候准备去Keukenhof看花了。其实,赏花又何必远行。再过些时日,家门前那条路上的樱花便没遮没拦地烂漫起来,簇拥在沉甸甸的枝头生怕错过了这一年中难得的好光景,一夜春雨过后落英飘摇,随风起舞,怕是黛玉见了也舍不得马上把它们给收了埋了。
等春雨歇了天气放晴,城南的朋友便可以约上三两知己,沿着Schelde河骑着车从Zwijnaarde一直往Oudenaarde方向回溯。连日的雨水一扫冬日的苍凉,路边的青苔在阳光下透出油油的绿色,不知名的灌木们不紧不慢地抽出叶芽,草地上的几匹马时不时地小跑一下,松松筋骨。过路涵洞里则满是欢快的哗哗声,汇集的水流在Schelde河里激出一个个漩涡来,这条根特的母亲河就这么日渐丰盈起来。
城北的朋友则可以起得更早一些,在车上挂上购物袋,先去肉店买上些物美价廉的排骨猪蹄,再去周五市场为下周的餐桌准备些新鲜鱼,然后在旁边的蔬菜店再挑选些蔬菜水果,直到购物袋满了、背包也沉了这才满意地往回骑。自行车在青石路面上上下颠簸着,左右躲避着电车铁轨,浑身叮叮当当地演奏着这首周五晨曲。
渐渐地,天就长了。早上五点天就大亮,晚上九点太阳还舍不得下山。当在朝西的天窗后感到第一丝闷热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Blaameersen早已是人满为患了。
尽管根特到海边小城奥斯坦德的距离也就几十公里,但根特人同样也喜欢到Blaarmeersen这个有人工沙滩的公园里度夏。Blaarmeersen的沙滩旁是个人工湖,我不知道为什么当年会挖成这么个形状,也许是和北面的Watersportbaan相匹配,但咱中国人还是善意地称它为“眼镜湖”。除了在眼镜湖里游泳,在旁边的沙滩上晒太阳以外,喜欢运动的人还可以在湖边找到足球场、篮球场和网球场,在Blaarmeersen野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在这里可以看到很美的日落,尽管根特是个地势平坦的小城。
盛夏的来临,便意味着根特人的最大福利的到来。根特节不仅给人们带来近十天的假期,而且每天在市中心都给大家呈献出不同风格的音乐盛宴。除了根特本地人,根特节还吸引了大批的游客,根特节期间几乎整个内城都成了根特节的会场,音乐剧和话剧在剧场内演出,乐队们则在大小广场上搭起舞台和音响,还有街道旁大大小小的杂耍表演。在Graslei和Korenlei,舞台甚至搭到了运河上,运河两边的人们一边喝着啤酒,一边随着节奏摇摆。曲终人散后,仍有不少情侣相互依偎着,静静地坐在河边,直到夜深人静。
当然,也有不爱出门的人,比如我。对于这些人来说,烧烤差不多是夏天的全部意义所在。但凡有个院子、甚至只有个阳台的人,都不会错过夏日里的好天气,召集亲朋好友们一场酣畅淋漓的烧烤。虽然大家对烧烤的期望是一致的,但各自的分工却委实不同——男士们主要负责搬运啤酒,架炉子倒炭生火,直到戴副墨镜赤着上身一边在炉边作业一边聊聊最新型号的割草机;女士们则负责准备色拉、饮料、相互称赞身上的衣服好看以及在厨房里八卦这次没来参加聚会的ABCD;孩子们的任务则更加繁重一些,除了在草地上玩各种游戏以外,还得时不时地跑回来抓把薯片喝杯饮料,等到大家都酒足饭饱睡意来袭后他们还要为父母奉献一场精彩的木偶剧,当然,在这种情况下父母的奉献似乎更多一些。
和那些外出消夏的人一样,参加烧烤聚会的人们直到夜凉如水才相互道别,各自散去。
到了真正夜凉如水的日子,人们就该去采撷大自然的馈赠了。根特的街道大多种植马栗子作为行道树,秋天里满大街都是这种圆乎乎的果子,新来根特的人往往会被它们的样子所骗到,而老根特们则轻车熟路地找到那些可以捡到甜栗子的去处,或在大学校区的一隅,或在公园里的一角,收获一把秋天。虽然捡栗子只是为了尝个鲜,但孩子们似乎更快乐,他们戴上厚厚的手套,把刚从树上掉下来的栗子连着带尖刺的外壳捡入袋中,同时终于明白超市里卖的栗子原来还穿着这么一件不容易对付的衣裳。
秋天的另一个好去处是城西北角的Bourgoyen-Ossemeersen。这是一个占地220公顷的自然保护湿地,这里找不到栽种整齐的花卉,却能随处看到不同种类的树木,披着或浅黄或深红树叶的它们简直就是插在秋日大地上的一支支画笔。湿地本身倒是一副颓败的模样,岸边的芦苇已经枯黄,剩下顶上一簇芦花,逆着太阳闪出一道金色的光芒;湿地的水面很静,水面上开始腐烂的水草偶尔漂动一下,表示有缓缓的水流经过。
再往深处走走,水面上开始热闹起来。最开始看到的是普通的野鸭子,三三两两地游着,时不时地交头接耳一番,也不避人。绕过一片树林,水面豁然开朗,眼前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湖,湖边的芦苇丛里藏着几只黑天鹅,湖中央的水面上则是一群大雁,它们在练习着成建制的水面起降。绕过水面,有一条小径通往湖中心的半岛,小径的尽头是个小木屋,人们可以藏身于此观察近处的鸟类,除了那些大型的越冬候鸟以外,在夏天这里还能找到翠鸟,芦苇莺等等。
当Bourgoyen的大雁开始南飞的时候,根特的博物馆之夜也近在眼前了。每年11月底到12月初的某一个晚上,根特几乎所有知名的博物馆免费对公众开放。那是一个博物馆爱好者的饕餮之夜,从S.M.A.K.到STAM到MSK,还有圣彼得修道院,Het Huis van Alijn……比较费脑子的是如何设计一条最优的路线,以便在夜里1点活动结束之前逛到尽量多的内容,而那些来不及逛的博物馆只好留待来年了。
而我总觉得,圣巴甫教堂也应该参加博物馆之夜,因为那里藏着这座小城的神秘色彩之源。在某个午后的阳光下,十二幅画作散发着一种祥和,如同画中央那只神秘羔羊头上的光芒。这种祥和随着阳光的明暗浸散开来,弥漫在整个教堂,让人渐渐忘却和士师图有关的种种传说。或许残缺之美才是美的本质,牺牲才是神秘羔羊所要表达的原意?又或许残缺才是这组画作闻名于世的根本原因,而士师图的原作一直就不曾离开根特?这些问题的答案都隐隐地闪烁在圣巴甫教堂粗厚的石壁之中。
如果有人问起根特最宁静的时刻是什么时候,我会选择冬天的清晨。
冬天的清晨,伯爵城堡上的弗莱芒狮子旗无精打采地低垂着,旁边酒吧里的客人早已散去,路上见不到什么行人,整个城市还在睡梦之中。远处偶尔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声,那是早班电车开来的讯息。转过街角,面前是Graslei和Korenlei之间的运河,临着运河的一扇窗户打开着,那是一家餐馆的后厨,厨师正拿着头天剩下的面包喂河里的鸭子。不一会儿,不远处的桥面上传出一阵咯噔咯噔的声音,鸭子们吃了一惊,那是一位早起的年轻姑娘骑着自行车经过,辫梢上舞动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给不满的厨师只留下了个背影。运河另一边的岸边停着几艘游艇,船主一边擦拭着船身,一边抬头看看天,祈祷今天有个好天气。同样已经开始一天劳作的还有咖啡馆的伙计,他拿着水管把地面冲洗干净,再把昨夜叠放好的桌椅重新摆放好,看他那呵欠连天的样子,他可不希望今天有个好天气。
对我来说,好天气也罢,坏天气也罢,冬天里最好的享受莫过于在家里吃火锅。约上一帮好友,架上几只锅子,铺开一桌子荤素、酒水、果品,酒酣耳热之时看窗外飞雪纷纷,屋内热气氤氲,这是多么惬意的事情!有了火锅,你会发现从圣诞到元旦再到中国新年,冬天是如此美好;而有了朋友,你会发现原来根特之美更在于身边有这么一群好“邻居”。七年中虽然新老朋友来来往往、聚聚散散,但朋友们的情谊却是随时能够涌上心头。
只是如今,轮到我离开根特了,离开这座比布鲁日大气而不失恬静,比安特卫普内敛而更为隽永,与布鲁塞尔相比则闲适而宜居的小城。
人生聚散无常,正如城市诗人David Troch 所写:
Ik ben vaak van u weg
根特,再见。朋友们,后会有期!
文/Athlon_BE
2015.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