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用西医思维看中医和用中医思维看中医有何区别呢?
一孩子遗尿。
可以这么看:遗尿—小便方面的问题—小便方面的问题归肾管—出现夜间遗尿,说明肾阳虚,肾气不固—补肾阳,固肾气。
这个思路,看似很中医,看似准确地运用了中医的理论来分析,是唯一的解。其实不然,这不是中医思维,而是西医思维。这也是这个孩子“看遍水头名中医”而不好的原因。
中医讲望闻问切。
这是我的一个同事的孩子,当时八岁。我曾在门诊分部上班,也就平常地一“望”。
“你这孩子的嘴唇怎么这么红?”
原来这孩子一直遗尿,看遍水头名中医而不好,那时正在吃某名中医的药。
于是再“望”。看了下孩子的舌,舌红,舌尖起泡如杨梅状。便说了这么一句,“你这孩子很热啊!”
“这孩子很热”这话引起了孩子的妈妈的重视,说是啊,孩子前天流还鼻血。然后我就好奇,孩子在吃的是什么样的药方。一看之下,如前所述,补肾阳,固肾气。于是再说了一句,“这药太热了。”寒者热之,热者寒之,热病得用寒药,热上加热,那肯定好不了。
这时候,孩子的妈妈说了,“要不然你开张方子试试?”
中医是讲望闻问切的,“望”过了,唇红舌红,舌尖起泡如杨梅状,热在上焦。一望之下,已经有了足够的信息,这么典型的舌象,很容易判断。上焦为心,为肺,遗尿属于下焦,是什么原因导致上焦热而在下焦出了问题呢?这在中医理论上得讲得通:
望唇舌—上焦热(证据确凿)—上焦心与肺—心经热—心经与小肠经相表里—心热移于小肠(注意,中医的小肠经是有“司小便”的功能的)—小肠司小便功能异常—遗尿。
于是我开了导赤散。导赤散是清心火利小便的,病因就是心火盛。心火一清,就无热移于小肠,小肠司小便的功能自然恢复正常,这就是治病求因,治病求本,这才是中医思维。既然思路如此,就不能像其他的医生那样嘱其少喝水了。相反,要多喝水,多小便,热方能通过小便速去。
因为这个事情,我出了点小名,好几个遗尿的找我看,说我这个人看遗尿有一套。
可能有人会觉得,这事简单,其实不简单。用中医思维看中医,这本来是自然而然、天经地义的事,现如今却成了稀罕事。所以我也经常说,中医目前最大的问题不在于中药的质量或是其他,而是没有中医思维。那些“名中医”并非没有“望”,这么典型的舌象,谁望了之后都不可能没印象。只因脑子里已经有固定的思维在,故虽“望”而不见。如果这个孩子“恰好”属于肾阳虚,肾气不固的情况,那这些“名中医”就会显得很高明——看,病好了!
李可最近很有名——他本来就很有名,只是我最近才关注到他。这位老中医,号称“实践派”,自称“古中医学派”,本来是学汉语言当编辑的,后来转学中医。他说过这样的一段话:
“从1984年起,我在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主持中医药图书出版工作,由于我本人从小对中医的耳濡目染,对中医的热爱与执着,加之本人又是个中医师,所以决心利用这个具有新闻性质的职业为振兴中医出把力。
15年来,我带领本社同仁跑遍大江南北,积极组织出版了以中医为主的医药图书。1994年《出版参考》公布了“读者心目中的名社名书”,偏居一隅的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名列其中。然而说句老实话,在我社出版的上千册中医图书中,真正让我感到确有实用价值、能在手头把玩的不出10种,而在我所接触的数百名中医书的作者中,据我观察,能够用中医思维看病的也不过三五人而已。”
“我所接触的数百名中医书的作者中,据我观察,能够用中医思维看病的也不过三五人而已”——数百名,三五人,经李可统计,用中医思维看中医的,是低概率事件,现状就是这么酷。
用中医思维看中医,这其实只是看中医的入门级。入了门,就会说,看中医不易。难在哪里?难在望闻问切,辨证论治。当所望所闻所问所切都不典型的时候,处方就开不出来了;勉强或者随意开出一个处方,往往没有多大的效用。
自约2005年我看了第一例中医,我发现中医是好东西,于是重新学,我是认真的。
2005到2019,也十几年了,边学边治,边治边学。期间解决了一批疑难杂症,包括到处求医而治不好的“抽动症”,也曾解决不了某些很简单的问题,比如面瘫。有个失眠,我认为判断很准确,就是没效果;有个头晕,换了三张方子,仍然无效。有个咳嗽兼鼻炎的,咳嗽好了,鼻炎没好。当时用的是小青龙汤,咳嗽好了之后用的是苓桂术甘汤,但鼻炎一直没好。后来一想,应该可以用麻黄附子细辛汤。这样的例子也是不胜枚举的。看不好的好处在于能促进学习;学习的不好处在于看多了不知道该信谁:比如李可和刘渡舟,这二位说的都有道理,但某些见解却是相反的。三本经典反复看,但总觉得还需要再看。中医之博大,要看全,是不可能的,只能择精;中医之精深,非我可以完全理解,也得看看医案以得启迪。看来看去,看病看书,总觉得这任督二脉还没有打通。但我一直坚持中医思维,这一点,是始终没有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