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快步穿行在过道上,留下的时间不多了,现在是首都时间凌晨三点,他必须在九点之前完成入侵系统和改写程序这两件麻烦又危险的事情,而且还有无数电路板要破坏或者重连,联系到整个第一壳层的其他所有系统电路,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困难了。
他刚刚给雷狮塞了个微型麻醉枪,是他自己没事做出来的小玩意,里面的药剂也是自己配的,不会立刻生效,时间大概会拖延到11点半,如果雷狮能成功对安迷修下手,他要逃离也能更方便点。
约翰之所以被派来当卧底是有原因的,总有那么一种人他们好像不必付出努力就能比你做的好千万倍——约翰正好是这样一个人,只不过他同时兼具勤奋与天才。他在大学读的是编程学,还经常去隔壁工程学院蹭课,迫于经济压力只好向黑暗势力求助,最后就被派到这种地方来了。
很多时候他想,即使被迫辍学也比来这里好,至少凭他的本事绝不会自己饿死就是了。然后又想到他其实还有家人,只能不情不愿为鬼狐做事了。
他一边想一边覆写程序,在验证系统的冗长代码中毫不起眼的位置加进了一段循环代码,也许跟他一样精通编程的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了,但是在这“用不了多久”的时间里,也足以他们做无数准备了。
因为时间不够,一切的行动都基于这个大前提,他本来能做的完美无缺的事情也只好用这么个拙劣的小手段取代了。
他正在紧张地改写程序与改装集成电路板,这里的位置不会有很多人过来,也正好在舱室内巡逻人员换班的时间,他刚刚对监控系统做了点改造,现在暂时是安全的。
“喂,你怎么还没好。”约翰吓了一大跳,却发现是雷狮过来了。
“你以为很简单吗!”走路都没声音,害得他以为被人发现了,“你应该去大学修个什么电子控制,就会明白这多烦了!”
“哦,我不行啊。”雷狮回答,“我那个年龄在军队里,而且我又不适合学这个,太费脑。”
他恶意地笑了一下:“我喜欢动手的。”
“那你可以去勾引几个这方面的天才为你效力。”约翰正忙呢,说话也没轻重,“或者勾引安迷修去啊,让他放了你不就万事大吉。”
他等了很久也没等到雷狮回答,觉得他心情可能不是太好,毕竟一个刚刚才跟自己的监护人待过一会儿的人心情都不会太好。
“这不是还有你吗?”雷狮的声音传过来了。
“哦,我刚刚给你的那麻醉枪,你用了没?”约翰忙得没时间管雷狮心情好不好。
“我用了啊,不过那玩意儿是什么,为什么刺下去的时候没有立刻见效?”
约翰觉得雷狮语气里有种浓浓的不甘,也没太在意:“那个啊?大概11半会起作用,是我自己配的药剂,是不是天才的设计?”
“哦。”雷狮回应,然后再也不出声了。
当约翰终于忙完第一壳层与第二壳层之间的改装电路,他正想与雷狮讨论到时候的逃离方案,却发现雷狮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安迷修从核层指挥室里走出来,现在是首都时间早上六点半,模拟作战室基本已经都是人了。
他一走进去,就听见里面激烈的争吵。
“我说了那些保皇党都不是好人!肯定还有后招,我们派的军队一次也没有回来过!”不知道谁大喊,有细微的破音。
“你怎么不说是你太蠢!明明作战计划都是安迷修长官制定的,都是你执行的问题吧!”另一个粗砺的声音吼了回去。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安迷修长官的计划本来就有问题!”那家伙又大喊。
“别吵了。”安迷修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情况有变。”
那两个刚刚在吵架的人看见他都露出尴尬之色,互相不服气地对视一眼,走到沙盘两边坐下了。
安迷修在心里叹了口气,即使在曙光也不是所有人都信服他,因为他年纪太小了,一次革命战争的胜利无法让他们心甘情愿服从他的指挥。
就像雷狮说的,“战争无法带来自由,法律也无法带来正义”,就算在参谋部和议院压力下他们能保全自身,成为第三股与他们相抗的势力,可是曙光内部就真的一点问题也没有吗?
安迷修是不信的,因为曙光有一半是圣殿骑士,教会的力量在内部渗透很深,而每年的新兵招募也不会有什么太严格的排查。许多曙光的军官与士兵实际上并不身经百战,甚至高官子弟来镀镀金的也很多。
他走到沙盘前,目视在场所有人,碧色的眼睛里没有人的倒影:“我们中间有一个——也许是好几个叛徒。”
他拿起沙盘上象征敌方的一面白色旗帜插到了己方:“就在这里,不知道是谁,但可以确定,我们的情报源源不断往外传。”
“可是长官,我们除了与首都联系并没有拦截到任何别的向外信号。”有人说话了。
“所以并不是用我们认知中的工具。”他又拿了面白旗查到己方,“我猜是鬼狐,他就在这里。”
安迷修早就怀疑曙光里混进了保皇党的卧底,他们所有的作战计划敌方都在第一时间作出了战略部署,他们没讨到任何好处。有一次本来决定夜袭,但是计划被临时取消,敌方的防卫居然也在同一时刻放松。
这绝不是巧合。
至于安迷修为什么要猜鬼狐,那是因为这家伙是被通缉的保皇党首领。
众所周知的,他时常以一种“投影”出现,那不是他们现在能掌握的技术,也许是神的恩赐,也许是雷王星的皇室里本来就有的什么古老把戏。
但他能同时出现在两三个地方,这是事实。
“您是想说……南十字星的保皇党起义也是鬼狐干的?”有些人也明白过来了,“可是他那样做的用意是什么?南十字星座不是什么重要的矿藏星球,也非交通要道啊?”
“我想是这样。”安迷修拔出了己方红旗中的一面小白旗,“是为了他,旧王裔。”
“他之前都被秘密关押在首都星,还有我家,鬼狐找不到可乘之机。他应该是从哪里得到消息说雷狮会在这艘指挥舰上,于是就把主意打到这里来了。”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我知道,你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叛徒。”
马上就有人不乐意:“我可不是!我一心忠于祖国!”
“是啊!我也是!”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
安迷修看着这些他曾经信任的人,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安静下来:“我暂时还是信任你们,现在要制定作战计划,如果再次暴露,以后就只能按照我一个人的计划来了。”
“那么开始吧。”他没有在意底下细碎的反对声,还有那些响到刚好让他能听见的“独裁者”的论断。
“我认为应该暂时不限制雷狮的自由,派人秘密监视他,也许他会和保皇党的人接触。”
“同时,让尖刀部队突袭起义军大本营。”
下面有人开始质疑:“监视旧王裔有什么用?他现在是被软禁的状态吧,什么也干不了,保皇党找他干什么?”
“保皇党不找王裔还复辟个鬼啊!你有没有脑子!”另一个人马上反驳了回去。
“你才没脑子!找不到王裔自己假装一下王裔不就可以了吗?还名利双收呢,一复辟成功自己就是皇帝,那还不好?”刚刚那个人的声音又响起来。
整个模拟作战室又回到了之前那种嘈杂的状态,好像每个人都很浮躁,在拼命说着脏话试图缓解心中的不安,安迷修明白他们那种浮躁的心情从何而来。
平叛一直没有实质性进展,这让所有人都陷入一种极度的暴躁,革命战争刚刚结束,现在所有人心中反战情绪高涨,几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和平。
但是旧朝的火还没有烧尽,旧王裔没有被处死,保皇党掀起的大大小小复辟战争一直在耗费他们的心神,慢慢消磨掉他们对这个新的共和国的向往。
没有和平,也没有幸福。有的只有比从前还要激烈频繁的战争,他们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意义究竟在哪里。
不能带来和平,也没有得到和平。战争始终无法真正胜利,旧王裔就好好的活在他们眼皮底下,但是却不能扼杀。这不是和平年代,也不是战争年代,这是乱世,旧封建王朝与新共和国的权力交替时代,从“人治”走到“法治”,但真正的正义始终得不到伸张,它们被恶轻而易举折断,沦为政治的牺牲品。
怀疑、消极、厌战的情绪就像野火一样快速蔓延,从前信奉的正义现在成为让他们怀疑的根源,生命究竟有没有意义,这样的时代,真的能比雷王星皇室的独裁统治要好吗?
“长官,为什么不能把旧王裔处死呢!”他们有人绝望地喊道,情绪接近崩溃。
“议院不会允许这样做。”安迷修的声音冰冷地响起来,偌大的模拟作战室很快就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靠,那帮老家伙,他们只懂自己的权势地位……”离安迷修最近的那个上校骂出声来,“他们懂什么呀!懂什么呀……”
“是的,我们无法处死旧王裔……”安迷修的声音最终盖过其他一切低语,不再像念诵祷言,一分一毫的温柔与圣洁的迹象都没有,反而充满铁与血,犹如末日终审宣读审判书。
“你们忘记加入“曙光”的时候第一句学会的话了吗?为了自由、和平与正义,血与火铸成我们的骄傲。”
模拟作战室里的人有些抬头看他了。
“我们为正义而战。”
“我们是战士,必将战斗到最后一刻。”
他斩钉截铁地说。